第四十二章 真相
燕砺锋走进周成海房间的时候,周成海正面对着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县衙分前堂和后院,前堂是断案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衙门里的人休息居住的地方。周成海这样的本地豪族子弟一般是不用居住在县衙的,所以这个房间看上去也十分简朴,没什么用具和摆设,仿佛只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见燕砺锋进来,周成海连忙下拜,“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我这趟来,也是估摸着周知县应该想起来令牌的来历了,故而过来问问。”燕砺锋自顾自坐下,“怎么,有印象吗?”
“大人,下官是真的不知道那块令牌是怎么出现在花盆里的,平日里县衙的花木都有其他人照料,下官从未经手。”周成海一脸苦相。这倒不是作伪,燕砺锋看得出他是真的头痛。
“那,令牌是自己长了腿,跑进去的?”燕砺锋嗤笑一声,“周知县,本使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思考,你就思考出这么个结果来?”
“大人息怒,下官左思右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周成海叹了一口气,“这必定是有人诬陷!”
“哦?说来听听。”他这回答不出燕砺锋意料。
“不瞒大人,其实那个花盆里,原先就有东西。”周成海脸上有不安神色,“大人恕罪,下官也是胆怯,故而没有坦言。”
“是什么?”燕砺锋目光一利。
“是王青苗的头骨。”周成海抬头,对上燕砺锋的眼神,“当初的确是王青苗将陈阿宽约到落霄山上的,之后何坤害怕事情败露,便将王青苗灭口分尸,头骨正埋在那棵含章木的花盆中。下官恐惧,却也无可奈何,今日若不是见到京城的大人们,这件事情,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说的。只怕是那害了陈阿宽的人恐惧真相败露,便想将命案栽赃到下官头上,趁人不备偷走头骨,换成令牌,这样下官百口莫辩,只能含冤而死!”
燕砺锋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周延寿说头骨是陈阿宽,周成海说头骨是王青苗,事到如此,这两人的说法居然还有分歧?
看来周成海也是一门心思要将脏水尽数泼到何坤身上,即使已经面临如此大的压力,依然不露痕迹。
“周知县,尽管陈阿细一口咬定是何坤害死了陈阿宽,本使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半晌,燕砺锋才开口,“但现在发现有人窃取云霆营军令,非同小可,可不能想当然地就猜测真相。”
“下官不敢有半句虚言。”周成海信誓旦旦。
“许案怎么样了?”燕砺锋换了个话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寻短见呢?”
“得知王青苗之死的人不多,但许主簿就是其中一个。”周成海面不改色,“他大概也是怕头骨被发现,紧张之下,就一时想不开了吧。”
“既然如此,许案倒是一个人证了。”燕砺锋做恍然大悟状,“那等他醒来,便让他跟着我吧,必要时,或许还需要他到京城指认。”
“一切听大人安排。”周成海低眉俯首。
燕砺锋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明明一脸的敦厚儒雅,却生了如此一幅玲珑的蛇蝎心肠。手上沾了人命,在事态将要暴露之际还能这般冷静推脱,这也是相当可怕的心理素质了。
“周知县,你当初是怎么当上关南县的知县的?”许久,燕砺锋问道。
他还是想给周成海一个机会,一个回头的机会。
“有赖于百姓信赖,还有当时的知州举荐,”周成海见燕砺锋转换话题,也稍稍放松了些,“那时的羌州知州,还是郑治郑大人,他那时即将要被提拔入京,在就任之前,向朝廷举荐下官为知县。”
“郑治啊,他现在好像是水利司的总堪舆吧?”燕砺锋作回忆状,“本使在京城倒是见过他几次,不曾想,他还是周知县的伯乐。”
“大人过奖,下官常常感念郑大人赏识,夙兴夜寐,不敢失职。”周成海应道。
“不过,这关南县,说实话的确有些偏僻了。”燕砺锋话锋一转,“做官的人,哪个不想大展宏图,干出一番事业来?周知县屈居此地做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没想过在往上走一走,到更开阔的天地里去?”
周成海脸上又露出了一贯的温良笑容,“关南县是下官的家乡,纵使偏僻闭塞,在下官眼中也十分亲切。下官自知才疏学浅,不敢有所攀望,只想在关南县造福一方百姓,让父老乡亲都安居乐业,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番官腔打得十分真挚,像极了一位日夜操劳的父母官会说出的话。燕砺锋淡淡看着他,心中的温度,又降了降。
“你,当真将县里百姓都视为自己的父老乡亲吗?”他问。
“那是自然,下官自小在关南县长大,几乎能叫得上所有人的姓名。”周成海点点头,“乡亲们在下官眼中,便有如家人一般,不能割舍。”
燕砺锋听了这话,又想起了花盆中的头骨,只觉得胆寒。周成海对他没有半点真诚,官腔打得比他那位在朝堂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爹都熟练,燕砺锋终是觉得,这对话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他该宣布结果了。
“走吧,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窃令的结论,那此案也该有个结果了。”燕砺锋站起身,“不必让祝女官他们等得太久,去将事实说明吧。”
周成海点头起身,跟着燕砺锋出了房间。整个关南县衙已经被云霆营士兵里外包围,处处都是把守,周成海四下看看,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打起精神,跟着燕砺锋走到前厅。
不知为何,这段走了快十几年的路,这一次,似乎格外漫长。
······
关南县衙的大堂上,无论是祝良夕和刑司众官员,还是周延寿等周家族人,都等在这里。就连原先被驱散的围观百姓和衙役,也都被允许进来,看样子,是有大事要宣布。
周成海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堂上的周延寿,他连忙使了个眼色过去,得到的反馈是让他放心——看来,燕砺锋并没有为难周家,这也让周成海稍稍放下了心。
这个年轻的京官处处让他看不透,为官几十年,周成海第一次心中没了底。但他毕竟是关南县的知县,周家终究是此地的一方乡绅,关南县是他的地盘,他还能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成?
这般想着,周成海心中有多了几分底气,脸色正常了些。
“大人,这窃令的贼,找到了吗?”见燕砺锋出来,周延寿忙不迭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