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请罪

赵宝琮出了乾元殿，转而去了书房。

尽管夜色已深，她却还不能休息，书房还有人在等她。从乾元殿到书房的这一段路上，赵宝琮坐在轿辇里，也算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方才顾辞问她，为什么要去挡那一刀。

因为上一世，林焕就是这样死在她身边的。骚乱，叛军，以及被孤立的两人，这一切何其相似，纵然她明白今时不比往日，却仍在隐隐颤抖，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惊惶恐惧。

那一刻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让那一幕重演了。

她不想只等着别人来保护，她自己亦有能力挣扎，若那时她能再振奋一些，或许林焕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这一次，虽然身边人变成了顾辞，但她依然决定，要挺身而出。

当然，她也未曾想到，那一刀终究落在了顾辞身上。

果然世上诸事就是充满了变数，不到最后谁也不知会怎样。她扶着顾辞的身体时，手掌清晰可查有温热血液汩汩地流出来，一切情景似乎都在重蹈覆辙。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终于成长了些许——她没有哭，没有乱，而是直接对燕砺锋下命令，让他立即带顾辞回宫止血疗伤，并令场中医官随行救治。

原本为自己设计的后路，倒是全部用在了顾辞身上。

若算上今日，顾辞便昏迷了有将近四天了，这四天里赵宝琮处理着康王府兵与京畿卫防卫等事，并没能去看他几次。亲王逼宫，骇人听闻，无论是宗室皇亲还是文武百官都无一人敢置喙，此事的处置大权尽数掌握在赵宝琮手中，反而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去问问几位太妃的意见，不要落下个恶名才好。

今晚她终于有了些时间，便回乾元殿坐了几个时辰，一边批阅奏章，一边也看看顾辞。有时她看着顾辞闭着的双眼，便会出神——若他不醒，她往后的路便消除了一个最大的阻碍，五年后的逼宫再无可能。若他醒，她便还需继续博弈，每天过得不得安宁。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希望顾辞醒过来，还是希望他再也不要醒来。

轿辇停在了书房门口，内侍在门口站定，高呼一声，“陛下驾到——”

赵宝琮走进书房，便看到顾禅正站在当中，向她深躬行礼，“臣参见陛下。”

她一抬手，潦草地让他平身，不看他也不说话。她坐定后，闭目静了一会儿，才对一旁宫人淡淡斥道，“你们就让顾卿在这里站着等了几个时辰？”

几乎是立刻，椅子就被抬了上来，但顾禅没坐，而是敛目道，“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不敢安坐。”

“请罪？朕倒不知顾卿有什么罪。”赵宝琮多少有些困乏，语气也慵懒淡漠，“坐吧，若朕定你有罪，你再站再跪也不迟。”

顾禅坐下，微微垂头，“臣未能得知摄政王与康王联络，有失察之罪，望陛下责罚。”

赵宝琮似是觉得好笑，便支着下巴，歪着头，“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若非顾辞里应外合，朕说不定还真要被康王打个措手不及，更何况他现在重伤，朕忧心不已，还论什么罪呢？”

“此等大事，摄政王不应擅自做主，”顾禅一直没有抬头，“归根究底，还是臣管教不严，未曾多与其沟通，致使全族进退失据，惊扰陛下。”

说是请罪，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顾辞一意孤行。顾禅此行，无非不过是怕她责怪顾家大事不报，累及族人，才要在此事上与顾辞撇清关系。毕竟顾辞不声不响地便和康王筹谋了这么一件大事，花朝宴上的戏又演得过于逼真，使人简直分不清他是不是真有那么一瞬打算自立为帝。一旦赵宝琮有丝毫怀疑顾辞当时有那么一点反心，顾家在朝堂上，恐怕都要掉不少枝叶。

“顾卿也太小心了，”赵宝琮笑出声来，“要朕来说，顾辞不与任何人通气，恰恰是忠义之举。他不说，是怕连累族人，想要一力承担，再说了，他既不与人说，则无兵也无钱，靠康王那点本事，谋反岂不是白日做梦？正是因为如此，朕那日，反而很相信他呢。”

顾禅见赵宝琮还在为顾辞说话，便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赵宝琮喜欢顾辞，却也看出赵宝琮不满顾辞摄政，左右摸不清，保险起见，才来深夜请罪。如今看来，赵宝琮并没有责怪顾辞的意思，也没有迁怒顾家的意思，这便太好了。

赵宝琮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没有温度。别的不论，这一出事就着急撇清干系，倒是让她对顾家有了新的认识。她一直以为世家门阀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然是相互包庇遮掩。尤其是顾家上下把顾辞当做主心骨，仰仗多年，至少也该有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否则前世也不会与顾辞一同谋反。没想到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便将顾家的真心展示了个明明白白，可见，对于顾家而言，只有听话的顾辞，才是自家的顾辞。

若是顾辞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顾辞的主意，也的确太大了些。”赵宝琮话锋一转，“既然身居高位，便难免倨傲，做事就会失了尺度，这次是有惊无险，下次怎样可就难说了。固然顾辞在顾家说话有分量，不过你们也不能任由着他来，该规劝的时候还是得规劝，省得当真闯出祸来。”

顾禅连忙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礼，“臣遵旨。”

“这朝堂上再有尊卑，回了家也是父子，顾卿的谆谆教诲，于顾辞而言，说不定比朕说的更能入心。”赵宝琮似是放松下来，脸上多了些笑意，浅浅喟叹一声，“先帝去得太早，纵使朕想听父皇母后哪怕责骂几句，都没有机会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人，可要珍惜当下这安稳生活，这日子啊，能过得平静无波澜，可是种福气呢。”

顾禅恭谨道，“谨遵陛下教诲。”

“方才朕来时，正好顾辞刚醒，顾卿也去乾元殿看看他吧。”赵宝琮暗暗打了个哈欠，示意顾禅可以走了，“就当给你们家里人报个平安，其余人就不必来了。”

顾禅会意，很快就退下了。赵宝琮伸了个懒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这么晚了，大概安涟也已经睡下了，她此时起驾过去恐怕又要将他折腾起来，不如就在书房对付一晚？

但是书房太过干燥，睡到半夜便会觉得口干舌燥，让人活像条离了水的鱼。她十分想念乾元殿里的那座小瀑布盆景——可惜了，只有顾辞能享受了。

“陛下如今，已是像模像样了，”这时，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传进来，“从前陛下见了顾禅拘束得紧，如今从容不迫，倒真有了几分帝王威严了。”

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