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坟·营地
“强化动机理论?”苏星回摇头,等他往下说。
徐行之解释道:“奖励和惩罚是教育学里激发学生学习动机的手段,而且老师的期望和奖励对学生的影响更大。”
“现在我就像一个学生,如果得不到好成绩,即将面对的惩罚是地雷爆炸……”徐行之摘了墨镜,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蛊惑似的,“现在惩罚已经很大了,但还没有相当的奖励。希望好心的苏老师不要给我添更大的惩罚,如果真想做什么的话,要不要考虑给我点奖励?”
苏星回看着他的眼睛,被这套理论说服,顺着他的话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苏老师想给我什么奖励?”徐行之得逞,微微翘起唇角,“没想好的话就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说着打开车锁,示意她去后面那辆车。
苏星回坐上古丽的车,看着眼前车辆重新启动,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骗。
明明一开始是她出于好意,三言两语间就成了徐行之对她妥协。
明明奖励是什么应该由她决定,三言两语间就变成了她欠他一个,他还没决定好要什么,的奖励。
他不能带着墨镜好好说话吗?为什么偏要摘了墨镜?
苏星回下车后,徐行之顿时收敛神色,面色深沉地看着面前的区域。
这片雷区大概有五十米,地面车辙凌乱,它们几乎都从同一地点出发,痕迹很深,足见开车的人有多么小心翼翼。
在一个车身距离的地方,辙痕开始各自分道扬镳,几条痕迹的尽头是报废车辆,因为沙漠地带拖车成本高,且可能遇到再次爆炸,这些车就被遗留在这里。
整片雷区像个巨大的汽车坟场。
徐行之一一检视过每条痕迹,发现这片区域中间因不断有车被炸,已经排掉不少地雷,危险系数大大降低,中间一道比其他痕迹都要深上许多的车轮印完整地绵延到尽头。
他将车头对准印痕,启动车辆。
1米,5米,10米……
苏星回早在他启动前,就从古丽的车上下来。她站在车边,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缓慢爬行的黑色越野,抓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骨节泛白。
15米,25米……
车子行进过半,猛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苏星回额头淌下大滴大滴汗水。
岑江也从车上下来,叉腰站在地雷警示牌下,脸上难得露出凝重的神情。
35米,45米……
终于,苏星回看见越野车的后车灯亮起,高高悬起的心重重落下。
尔后,压力又重新聚拢到他们这一头。
古丽降下车窗,拿着对讲机,既对徐行之,也对车外两人说:“要不要调整计划,让星回和岑江沿着车辙步行过去?这样更安全。”
苏星回和岑江对视一眼,听见对讲机里传来徐行之的声音:“可以,你自己注意,尽量压在我的轮胎印上,区域中间车辆痕迹很少,这条道路应该是某个幸运儿开辟出来的,辙痕以外不知道有没有残留地雷。”
古丽回复:“好的,我没问题。”
确定改变方案,苏星回和岑江准备步行穿越,抬头却意外发现徐行之正向他们走来。
对讲机“嘶啦”两声,徐行之说:“你们先原地等我。”
烈日之下的沙漠没有一丝一毫风动,他身材高挑挺拔,穿一身浅色防风外套,踽踽穿行在一辆辆报废汽车之间。
随着距离拉近,苏星回可以看到他的长发随行走飘起,又随低头垂落。
最终一步跨过起点,站到她面前。
她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木香,和那晚一样,缠绕过鼻间。
徐行之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转过身对她说:“踩我的脚印。”
苏星回和岑江一人沿一条车辙,谨慎前行。
面前,徐行之的黑色马丁靴留下一个个明显的脚印,为了照顾她,步子跨得很收敛。
苏星回踩在他的脚印上,她发现自己的脚比他小很多,占不满整个印痕,被妥帖地包含在内。
走过一半,苏星回缓了口气,直起腰,她离一辆报废车只有几步远——
那是一辆红色福特,前轮被炸飞,车身整个反转过来,撞在地上挤压变形。四周还有爆炸后的地雷残片,都已被风沙埋过浅浅一层。
越往后走,正如徐行之说的那样,痕迹越来越少,苏星回眼尖,看见不远处一个圆盘状的东西裸露在沙子外,不像汽车零件,她问走在前面的徐行之:“那是什么?”
“看路。”徐行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道:“地雷。”
苏星回:“!”
岑江也被吸引目光:“我看看我看看,在哪里?”
苏星回伸手一指,就听他惊叫一声:“我去!那么大一个!”
他们走得愈发谨慎,终于有惊无险穿过整片雷区。回望远处,古丽驾驶着迷彩吉普,精准压上徐行之留下的的车辙。
苏星回再次坐上徐行之的车,仿佛经历生死一场。
而他们正在向更危险、更无法掌握的沙漠无人区前行。
她眺望远处天空,一架喷气式飞机拖着一个短得看不见的尾巴从头顶掠过——这表明空气湿度极低,万里无云,今晚他们可以看到晴朗而璀璨的夜空。
穿过雷区,沙漠更加荒凉,便真是人迹罕至了。车轮底下的人为道路已完全消失,只剩绵延起伏的沙丘,如果不是头顶的太阳挂,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苏星回把纸质路线图瘫在腿上,对照导航仪显示的经纬度坐标判断自己的位置,她们越来越靠近那片被标成红色的水滴状区域。
不多时,面前变得开阔起来,偶尔可以看见一株或两株棕榈树孤零零矗立在天地间。还有大块未被完全风化的岩石,它们表面被磨去棱角,呈现出古怪的形状,像耄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
太阳西斜,沙丘、孤木与岩石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形同恐怖传说中神秘的瘦长鬼影。
徐行之在一片平坦的岩石阴影里停车,拉下手刹,向四周眺望,对苏星回说:“我们下去看看,这个位置适不适合作为营地。”
苏星回在车上坐了六个多小时,腰酸腿疼,拉开车门,热浪扑面而来,很快剥夺了车内的舒适温度,但伸直双腿那一刻的解脱之感,仍让她不禁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