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我得回家了。再不回去，我爸妈该着急了。”

柳园擤了擤鼻子，用自己被冻到无法再弯曲的双手，费劲地夹起了已被粘在雪地上的帽子。

见柳园动作困难，柳青赶快上前两步，扶起了她低俯的身子。

行动自如的他，帮助柳园捡起了手套和围巾、再细心地抖去上面的雪水。

最后，柳青向山坡下走了几步，找回了被柳园抛弃在雪地间的耳机。

柳青回到柳园的身边，将冰湿的围巾和耳机留在了自己的怀里，把还算干爽的手套递还给了柳园。

“柳园，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在往后的人生中，你还会经历无数次的、像今天这样的崩溃。可你要相信…”

“一切都会好的，柳园。你会找到真正的自己的。”

“那个真正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柳园的语气中怀有憧憬。

“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你了，那么，那个未来，就不会再成真了。”

柳青笑着松开了怀里的围巾和耳机，它们就这样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放心，我是不会把它们弄丢的。”

柳青牵起了柳园变得如木板一样粗糙的手，在山坡上，他们轻盈地奔跑了起来。

“柳儿，他是你的心之所向，只要他还在你心中一天，你就做不到不去寻找他…”

“可如果，你能够离开这个世界呢？”

踏着寒风做出的阶梯，和他一起，柳园觉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她的灵魂挣脱了身体的束缚。

像飞鸟一样，他们身躯与大地平行，化作了一阵清风，翩然飞向焰火盛开的天际。

这不是奔跑，柳园心想。

这是飞翔！

在半空中，柳园没有感到丝毫的畏惧。

她放松地展开双臂，以从未经历过的视角，俯瞰着山下人间的星河万里、春花遍野。

“柳儿，享受当下。”柳青讲话所用的语言并不是中文——他用的是自己的语言。

同样化作了春风的柳园，毫无障碍听懂了柳青说出的所有话语。

不用再承担为人的负担，不再需要去探索、追寻那无光的未来。

在这个从未有人和时间存在过的世界里，唯一存在的，只有他们交握的十指。

已经变成了风，那颗被一枪子弹贯穿的心脏，便也不复存在了。

跟随着他，飞过河岸，越过柳枝。用手指划过冰面，感受着其下水冰的欢呼。

他们穿过艳红的灯笼，柳园忍不住停留在这里，依次吹落了灯笼上落有的薄雪；

在柳青的带领下，他们与升天的烟花共舞，然后又随着它们坠落。

快要粉身碎骨了，他们便约定着便展开双臂、掠地而行——

用落在地面的松软积雪做布，以风痕为线，柳青为柳园编织出这世间最美的雪裙。

如同今生再无重逢之日般，柳园用最执著的目光看着柳青、记忆着他那与世无争的恬美面容。

冷寂的黑夜中，只有钟表指针在“咔哒”作响。

山上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吠，远方也偶尔会亮起鞭炮声隐约。

“柳青，我有话想对你说。”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柳园轻声说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刻有冰花纹路的月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柳青翘着二郎腿，已经闲适地坐在了窗户下的单人沙发上。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挑中了我？”

“你先不要回答这个问题。”柳园从沙发上坐起、打断了想要说话的柳青。

“永没有尽头的生命，一定很孤独吧…想要捱过漫漫岁月，总要在其中找些乐子。”

“于是就这样的、我也成为了你消遣的一部分。见我对柳吴依怀有执念，你会不会觉得，让我忘记他、应该是一件挺有挑战性的事情呢？”

“新年到来之时，你终于回到了人间。第一件事便是来到我的身边，开始了你的挑战。”

柳青依旧陷在沙发里，连长长的睫毛都未曾颤过一下——他的反应是如此的平静。

他这样的反应、完全是在柳园的意料之外的。

柳园本以为，在自己讲明了一切之后，柳青会觉得无趣。

然后，趁着春天才过半，他会去找下一个目标，直接放弃自己。

或者像钟塔表白那次一样——柳青会开始赌气，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任她再怎样想见他，他也绝不出现。

其实柳园也想过，有可能、柳青会坦然地承认这一切，然后继续不变地陪伴着她。

只是，柳园不敢这样奢想。

她害怕，害怕当自己要面对失去的现实的时候，曾经怀过有的期待，会让心理的落差变得更加悬殊。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的努力有没有效果呢，柳儿？你愿意放弃对柳吴依的念想吗？”

柳青终于开口问道。

柳园沉默了。

在这种时刻，沉默也能算作是一种答案。

柳青得到了她的答案。

他坐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青灰色的发圈。他站起身来，走到柳园的面前，将发圈向柳园递去。

见柳园不接自己手里的发绳，柳青直接将发绳放进了她的手心。

“放心，我暂时还不会离开你呢——你赶快试一下这个发圈。”

柳园顺着他的意思，左手将长发收作一股。

用右手撑开没有任何弹性的发圈，柳园心想：“这么细的绳子，怎么能绑得紧头发？”

待到灰绳碰到发丝的那一刻，它竟从柳园的右手间溜走，缠绕上了柳园有些微黄的发尾。

它滑到柳园左手的固定处，适应着柳园发束的厚度、自动缩成了小小一圈，轻松地为她固定好了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