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夜晚,叶挽之早早歇下了,侧躺在榻上睁着双目,眼角有热泪滑落。
当一个人心里藏着事却再也无法对人倾诉,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时,就算长大了。
实则,自打望月阁撞破苏霁谎言之后,她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所有漫漫长夜都是自己熬过来的,其中滋味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好不容易缓过来几分,想用时间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痛,却在这个关头发生了意外,无形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任何一个女子或许对嫁人都有过朦胧的憧憬,然这种情绪是面向未来的。若突然就摆在眼下了,人只会变得抗拒焦灼。
辗转反侧时,她突然想起林湘儿对她所说的话,一想就入神了。
湘儿姑娘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的言行如万花丛中一点绿,总是透着与众不同。
叶挽之弄不明白她所描述的男女相处的境界是她想象出来的,还是真的存在……想起来却十分羡慕。
没有逼迫,没有妥协,男女对等……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湘儿姑娘说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理解对等是什么意思。
女子也可以自由择夫,可以挑剔对方,可以拒绝不愿意的婚约。
叶挽之觉得她的父母已经胜过了这世道的大多数父母,在亲事上给了她极大的自由,支持她的决定。但若爹娘给她指一门亲事,她也是不能忤逆的。
自古以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女子的婚事从不由自己做主。当林湘儿说起她天马行空的观念时,她听得一脸懵,嘴上没说,心里却当荒诞故事听的,从未当真。
现在她却在拼命地回想这些话,像是能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获得安慰和力量。
白日里她和荀风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谈了谈。
两人交心的时机不好,但凡在较为平常的时候,看着彼此难免窘迫。
自小相识的朋友对自己有情意,她当时站在屏风后,心里是十分意外和触动的。
只是她很清楚,这份触动并不是心动,当时他说绝不纳妾时的那一刻欢喜,也不是因为喜欢。
叶挽之看着荀风的表情有一种难言和奇异,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心情。
还是荀风先开口,“挽挽,既然当日你已经听到了,咱们也不用兜圈子。即使没有今日的事,我想求娶你的心意从未变过,和丞相说过的话句句属实。若你不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
“愿以万金相聘,爱之护之,余生只此一妻,再不纳妾。一生一世,始终如一。”
荀风之所以被扔回京城做个小小的巡城官,也是大将军对皇帝的投诚和自保之计。
家中兄长悉数战死,父母只想他好好活着,他也不得不为家族考虑,不敢奢求自己配不上的。
然,为人臣,太累了。
丞相想要致仕,将军府亦没有再向上爬的心。将来若有机会,他还是想调离京城,去别的地方生活。
当两家对君权没有威胁的时候,他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叶挽之总是低估人之变化,这些年苏霁变了,荀风也变了,他们变化的方向却截然不同。
看着昔日秀气纨绔小公子变成威严勇敢小将军向她表明心意,叶挽之心绪难言,对他真心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荀风哥哥。”
下一刻,她却摇摇头,“正是因为如此,若我应了你,才是于心有愧。”
叶挽之看上去柔弱,其实心中自有一套坚定的原则,“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成亲。一种是两情相悦,一种是不图感情,只结两姓之好。”
“要么彼此皆有心,要么彼此皆无心,若你有心而我无意,我仍然答应了你,还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便是自私。”
“正因你我之间有多年的情分,我才不能对你如此不公平。”
良久,荀风一笑,没再逼迫她。
他换了种方式,突然笑了笑道:“我明白了挽挽的意思,不过咱们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下困境对吧?若是不想谈感情,咱们就来谈谈局势。”
“你未必要很快成亲,最主要的是定下婚约。我们可以先文定,打消皇室对你的念头,往后再解除婚约——若你我能两情相悦,也就不必解除了。”
等丞相成功辞官后,天高任鸟飞,就是皇上也管不了别人是定婚还是退婚了吧。
他恢复了往常随性懒散的神态,撑着下巴道:“我就不信,挽挽有了婚约,皇室还能硬抢。”
叶挽之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你……”
“我并非感情用事,今日就算我爹在,也会赞成我帮丞相大人的忙的。”
叶挽之:“……”
好话歹话都摆在明面上说完了,对方依旧一副如何都是他自愿的态度,叶挽之还能说什么。
岂知男二没有光环,荀风有一点还是算错了。
有人还真硬抢。
丞相辞呈准备好了,和大将军通过书信了,两家非常乐意,外界也传出相府嫡女要定亲了,权宜之计正在顺利进行中。
这时从渊王府送来了久违的帖子,请叶小姐入望月阁一叙。
看到“望月阁”这三个字,叶挽之的心仍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但这个帖子不同从前两人互相往来的名贴,是以个人的名义。
这份帖子上面盖了渊王的官印,那就是以渊王的名义,表明在用身份压人了,不得不去。
丞相捏着帖子满脸怒气,“挽儿你别管,老夫去会一会他。”
他倒是想看看渊王葫芦里到底在卖的什么药。
叶挽之拦住他,“爹,还是女儿去吧,这次女儿会与他做个了结。”
世事变化往往措不及防,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她已经被推着走了,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一下。
叶挽之依约去了望月阁,和苏霁坐在当初她看到他和镇北侯之女相对而坐的地方。
苏霁面色和缓,不紧不慢给她倒了杯茶,柔声解释道:“我实在担心你不愿见我,只好出此下策。挽之,莫要生我的气。”
叶挽之警惕着,“殿下让挽之前来,有何要事?”
苏霁抬手覆盖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们许久未见了。”
他感觉到她的手背僵硬,浑身紧绷着,勉强挤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