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词(小修)
人仰马翻间,江扶风好一会儿才从渐稳的马车里缓过神来。却是在睁眼瞥见那紧拢的衣襟上,柳臣喉结微动,她始才反应过来适才是柳臣及时将她圈于怀里,让她免受了马车颠簸的撞击疼痛。
江扶风有些匆促地起身,望着他本就病态的面孔:“你…没事吧?”
柳臣挑了挑眉,垂眼看着被她压乱的衣衫,“为夫不是琉璃做的,夫人放心。”
“哦那就好,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江扶风随意理了理衣裙便猫腰往外走,却是方走出一步便觉自己宽大的袖口被什么东西往回扯。
江扶风侧目看去,瞧着自己的衣衫被柳臣腰间的玉佩勾住。
“夫人要看热闹,何不带上我?”
柳臣抬眸看向他,那漆黑的眼仁儿敛着光,反复流转于她面上。
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明明前些时日婚成之后便与她再无交集,今日却是表现得过于热切了些。即便是演戏,那他也太入戏太深了。
江扶风一时不明,却也任由着他随自己出了马车。
马车外,黄昏欲晚,零散的书篇落了一地,被风拂得唰唰作响。来往人群间颓坐着一体型瘦小的书生,正低头捡着地上的书本。
“少爷,方才便是这人突然冲到街中,马夫急急拉绳才惊了马。所幸少爷和少夫人都无大碍。”家丁指着那瘦小书生,在一旁补充道。
而江扶风见得那散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尤为清秀,她不禁躬身拾起其中一页,细细打量起来。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1]”江扶风轻声念出其中一句,望着前处的瘦小书生笑了笑,“这是你誊写的先人文章吗?”
瘦小书生抬起头来,那面上满是尘土,唯有一双眼格外澈净。他先是警惕地看着江扶风,端详了她片刻后,头一句话却是:“你居然识字。”
他的声音细弱,但江扶风却能听出他的话中未带有半分轻蔑的意思,加之他溢于言表的神色,他只是对她识字一事觉得惊奇罢了。甚至江扶风隐隐觉得,他那闪烁的眼神里带了些许激动。
江扶风将四处纷飞的书页合整一齐,便发现其上内容皆为同一篇章,她笑道:“我不仅识字,还知晓这篇文章。不过比起这篇文章本身,我却是更为好奇,你誊写它无数遍,而你的字迹早已自成一体无须再练,那你是为的什么?莫不是被先生罚了课业?”
瘦小书生抿了抿唇,沉思了半刻才搭了她的话:“我没有授课先生。”
而江扶风身后此前一言未发的柳臣忽道:“此文虽是写郭橐驼种树,却是暗喻治国养民之道。即便这些年来我朝文学之风开明,并不怎么限制学者大家春秋笔法,但你还年轻,更应扎实根基,多览各家经典篇章,再化为己之见。”
书生闻言埋头陷入了沉思。
这一间隙,江扶风察觉到了眼前书生的不对劲之处。
譬如眼前早过初春时节,天气尚暖,除却似柳臣这般病弱体虚之人,少有人像这书生这般穿得极为严实。此番他的穿着,却是将颈处都遮掩得毫无缝隙,明明他额间密汗连连,并不是畏寒之人。
“臭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一声暴喝从另一头传来,紧接着便见一飞扬跋扈的男人追来,其衣衫华贵,在江扶风原主的零碎记忆片段里,来人是为某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同江黎交情匪浅。
那纨绔带着人毫不含糊朝瘦小书生而去,江扶风也顿然明了这书生为何冲撞了他们的马车,还弄得了满地凌乱的书本之象。想必是他得罪了这纨绔,适才被追着逃离下慌不择路。
眼下已是无路可逃,只见书生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挺直了背面对着纨绔,他既不退缩,亦未向江扶风柳臣二人求助。反是街中百姓见着此处的剑拔弩张,纷纷回避躲没了影。
江扶风见得身前书生的背影虽是单薄,却是一瞬颇有那傲凌雪中之梅的骨气。
江扶风蓦地问着系统:“你有没有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男的?”
系统:【宿主是凭直觉猜的?】
江扶风:“他的肩太窄了,上半身应是裹胸之故显得宽厚些许,但从整个形体来看,他是个纤细之人。而且他总是无意识的在遮掩自己衣襟领口部位,说话声音也很刻意。”
系统:【不愧是识人断物一绝的你!这也能被你看穿。】
江扶风:“滚。”
“陈词,你居然敢在本公子面前舞文弄墨,还让我出了丑?你以为本公子会这样轻易放过你?写得几篇诗文有什么了不起?我呸!”纨绔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陈词。
陈词?江扶风心头一动,此人便是她要寻找的第二个人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今此这般际遇,省了她不少事。
“咳咳。”江扶风刻意清了清嗓,让纨绔留意到了陈词身后的她。
“哟,这不是江家小姐吗?”纨绔瞬间转移了目标,那面上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连着方才凶神恶煞之样皆变成了笑眯眯的模样,让江扶风见着尤为不适。
江扶风有些嫌恶地别开了面,看来以这纨绔与江黎的交情,应是知道了她前些时日在江家“大杀四方”之事。而她方欲搭话,却是手心被身侧的柳臣握住。
柳臣径自跨出一步将江扶风护于身后,“张公子,与我内子有何事?”
张公子稍敛了神色,却也是睨了柳臣一眼,不改面上的嚣然:“只不过是想起前些时日江小姐大婚,我父亲朝事繁忙,我帮着处理了些,就无暇赶至现场给江小姐贺喜。二位别介意啊。”
江扶风暗自冷笑,这般吹嘘抬高自己,这纨绔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而柳臣温温一笑,徐徐应着他的话:“柳某福薄,能娶到内子已是尽了三生之幸,万不能还奢求什么喜,张公子的好意怕是只有白费了。更何况柳某是个闲人,向来只会舞文弄墨,像张公子这般为天子效力的忙人,柳某能在这市井里遇着,还真是幸运。”
这一道讽刺的话落在张公子耳边,江扶风便瞧着他脸色已是发黑。
江扶风强忍着笑,心想着她这看看似温润如玉的夫君,口舌却是好比利刃。难怪他会是扶摇书斋的教书先生,对于读书人来讲,手中之笔、口中之言便是利器。
张公子目光变得阴狠:“柳臣,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乖乖的回家当你的药罐子,没人会嫌你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