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
李成书接受了陆悯思抛来的橄榄枝,这在江扶风的意料之中。
陆悯思有一点说得没错,对于李成书来说,能得他垂青入丞相府,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过于李成书受外形之累,在仕途之上屡屡受阻。
这些天吏部也定下了新进进士们的官职,而柳臣被选为楚州通判,却是宫内皇上明发的旨意。
夜色如水,泼向庭栏处,月色落霜边。
柳府内,幽幽的烛火缱绻,偷探着榻上缠绵之人的两对眉眼。
锦衾摩挲间,温温的呼吸扫过面庞。
彼时江扶风见柳臣抬手捋过她的鬓发,而他盯着她眼底欲言又止的犹疑时,呢喃着声,“夫人,不必担心。”
江扶风不自觉地往柳臣身处挪近了几分,双手环住了他腰,“原本以为今年的状元照旧会被选为史官修著,没想到皇上竟亲自下旨选任你为楚州通判。楚州虽则非是偏壤……”
话还未完,柳臣微微垂下面,趁势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随后低沉的嗓音安抚着她,“虽是会与夫人分别,但也不算是坏事,为夫初为官,于地方实治比着京城处处受限好很多。那日皇上突然病发,晋王传来消息,皇上只是劳累过度,加之睿王于兖州之事气急攻心所致,眼下并无皇位更迭之患,夫人莫要多生忧虑。”
江扶风听着他近在耳畔的回音,那胸腔里真切的跳动连着体温包绕着她。纵是此身此处为她心安之所,但她知晓,只要柳臣在,不论天南海北,她亦能得心安。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柳郎,此去楚州,来日君归之时,京中必有你一席之地。”她说得笃定,就似她一如既往地信着柳臣一般。
柳臣扬其唇角,笑望着她,“那便借夫人吉言了。”
夜风拂过,旋即他携着风而近,含住她略有温凉的唇畔。
她阖上双眼,于暗色里徐徐回应着那温热而柔软的侵占。耳鬓厮磨间,他的气息渐促,江扶风想起他方才劝言说着她莫为他忧虑,而她却觉他分明比她还不舍分离。
那越发显得深重而窒息的吻袭来,未曾止歇。
趁着喘/息的间隙,江扶风抚着他的面颊,指腹轻划而过,无比郑重道:“若是被我发现你没有照顾好自己,唯你是问。”
却听他掺着笑意的嗓音答了她,“柳三岁,谨遵夫人之命。”
转眼柳臣离京已是有些时日,江扶风亦从暗线处得来了有关楚州的信息。
【楚州知府,穆言真,善书文,为人正直而行事略有优柔。楚州安稳多年,虽说有着他的功劳,但原本楚州便是本朝的富庶之地,百姓丰衣足食,少有动乱与恶事。柳臣调去此等之地,是好些入仕多年的官员求之不得的呢!】
系统正根据江扶风得来的名单挨个检测着,一道说着时,忽顿了顿,【咦,宿主,我检测到这个人还不错。此人是知府门客,名为沈故,楚州人。能查甚微之处,亦通百家书文,偶有为知府谏策,知府采纳后都颇有成效。沈故前些年本欲科考却遭丁忧,如今仍是服丧的第三年。】
江扶风指尖缓缓划过那密信上的人名,喃喃道:“沈故……”
【我这里还检测到沈故有一缺陷,是影响他入仕之点。他为人偏利己主义,这点和陆悯思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系统说道。
楚州,天色昏昏,黑云欲倾,时有银白细桠闪过,更添阴沉。
闷雷隐隐传声,空中尽是湿漉漉的雨水之气,黏腻着匆匆而避的行人衣衫。
柳臣独身立于江畔,若有所思地望着岸处。
“大人,瞧这天,又要下雨了,您还不赶紧回去吗?要是淋湿了身,虽是这初夏时候算不上冻人,也容易生病的。”一老叟撑着渔船从江心徐徐摇桨而来,远远地唤着静立一边的柳臣。
柳臣虽是才至楚州无几日,却是整日奔波于百姓之中。他本就生性温和,平易近人,是以多数和他打过照面的百姓,皆对这位从京中而来的状元郎有着不少好感。
老叟熟练地将渔船停泊在岸处,晦暗的天光一并摇着江面晃动的轻波。
柳臣垂眸看着那水边的泥沙,又瞄着欲雨的天际,“老伯,你们这里下了多久的雨了?”
老叟固定着绳,转身望着初来乍到的通判,耐心答道:“今年的雨才刚开始下嘞,按往年老天爷的习惯,都是会下月余的。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每到此时就会遭水患,淹了好多庄稼不说,运道不好的时候连房子都没得住哩!”
随后他抓起蓑衣,满面皱纹挤出笑容,尤为欣慰地望着身前连绵不绝的江水,“幸好后来朝廷派人修了河堤,我们才有了现在这样吃饱穿暖的日子。”
“你们都是打渔为生吗?”柳臣又问。
老叟笑吟吟道:“我们老小几代人都是在江边长大的,生来就通水性,可不就打渔为生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条大江啊,就可以养活我们数十户人了。”
随后老叟提着渔网归去,柳臣却迟迟杵在江边未动,他蹲下身径自搓捻着江边泥土,正欲再步近一分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喝止。
“别靠近那里——”
柳臣起身望向来人,只见一瘦削男子疾步而来,由着野风吹动着宽大袖袍。紧接着滚滚雷声大作,电闪之间急雨骤至,顷刻淋湿了江边的两道身影。
雨雾磅礴,柳臣认出了来人的影子,“沈故?”
而沈故声嘶力竭地朝柳臣高呼道:“你快离开此地,危险!”
柳臣眸底掠过一抹暗沉之色,他皱起眉,抬手指着江边,“你知道这里的河堤已濒临崩溃?为何不早日封锁?这雨一下,河堤一旦坍塌,下游不知多少人会遭殃!”
沈故捏紧了拳,“我没有比你早知道多少,而且眼下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柳臣只觉扑在身上的雨水格外寒凉,他盯着沈故默声半刻,随后头也不回地沿着江水往下步去。
沈故顿在原地,蓦地问道:“柳通判,你去哪里?”
柳臣平静的声线从潇潇之中传来,“我去遣散百姓。此时回到官府调动官兵,另行请命更是来不及。”
沈故瞳孔一缩,吼声道:“你不要命了?!”
“沈故,你对这里比我熟悉得多,更是知晓河堤坍塌之时的大概范围。但毕竟这是铤而走险之事,我不勉强于你。”柳臣说着,他的身形亦越发的远,不多时便化作了无休的灰蒙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