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扬
茅草屋前,一身形魁梧的男人踏过水氹,溅起的水渍浸过裤腿,步伐尤为匆促。
他挡在了柳臣与在泥坑里翻滚的女人之间,目光森寒而带着戒备,“你是什么人?”
柳臣不知男人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跛着脚往旁侧挪了一步,恭正作礼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男人毫不领情,他未理会柳臣,径自蹲下身搀起发了疯似的女人。
而柳臣却见着女人的面色惨白,眼中尽是恐惧,甚至张着唇似是想要大喊却又始终无声,即便男人尽力安抚着她也未有半分好转。
良久,男人只得皱着眉抱着女人的腰身,由着她身上的污泥蹭在他衣处,搂着她往屋中走了。
柳臣回身欲离开之时,便见一头戴小帽的老者杵着拐杖行于小径边,别于他所见的农夫,老者身上的衣衫虽是看着破旧,但所用的料子却不差。
彼时老者花白胡须之上,一双眼眯着定定盯着柳臣,正是朝他而来,“你是吴老三带回来的客人吧?”
察觉他话中“吴老三”是指留他过夜的农夫,柳臣微微颔首,“正是。”
老者笑吟吟地端详着他,一只手捋着胡须,感慨道:“咱们这地比较穷苦,比不上淮阴城。”
柳臣摇摇头,“山灵水秀,远嚣尘,清心身,是我等羡慕的世外桃源。”
“也就你们这种读书人喜欢夸谈了,我们这里多的是一辈子勉勉强强糊口的人,连着这平扬村都没有走出去过,也从未见过淮阴城是什么样。”老者握着拐杖,苍老的双眼望着无垠的天地,眼神恍恍。
“您是这里的村里正吧?”柳臣猜道。
村长敛过方才的怅色,答道:“是的,我做这里的村官已经二十多年了。”
“方才那户人家……”柳臣目光迟疑地飘向之前那男人进去的茅草屋。
“哦,那家是赵铁牛,这年轻人也是苦难多。少时就成了孤儿,拉扯他长大的姑母也故去,后来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结果没多久又得了失心疯。你不用害怕,他媳妇至今还未伤着过人,只是这儿不太好使,偶尔说说胡话。”村长解释着,还举起手指了指他的小帽。
柳臣蓦地忆及他在吏部考核之时所提到的案子,其中牵扯的主人公之名与患癔症的妻子,竟丝毫不差地对上了。而今时他见着赵铁牛与他妻子之间的相处,只觉着奇怪。
他想,好比某日他若是得了癔症,江扶风照应他时,他定不会是那般抗拒。
随后他听闻村长又问:“我听吴老三说,你养完伤便要离开回淮阴城?”
“是的,在下也不好一直叨扰吴叔。”柳臣谦逊地点点头。
村长杵着杖趋近,拍了拍他的肩,“过几日我们村有篝火会,全村三年一度才有的盛典,你要不留下来看看再走?将来离了我们这些偏远之地,到了别的地方,想起这里时,也对我们平扬村有个好印象。”
适逢柳臣正想着查明赵铁牛家中的蹊跷,接而他作出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沉吟着搭了村长之话,“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村长款待。”
“你叫什么名字?”村长问道。
柳臣转念间,答出名字,“邢尘。”
只是不知淮阴城那边如何了,柳臣心想着,暗自叹了口气。
楚州,淮阴。
自河堤坍塌已是过去数日,随着雨势停歇,露出原本房屋所在之地,唯有满目疮痍。破败的檐瓦遇着残朽的断木,衬着灰沉的天光,尤为恸人心。
江扶风缓步走在被封锁拦起的坍塌河堤前,眺望着滚滚江水,“河堤坍塌的缘由可有查出?”
沈故正与工部派遣而来的官员于河道处勘察,旋即他抬起头抹了抹汗,“回大人,应是长年渔船停靠而未检修导致的。”
江扶风抿了抿唇,接而便听身旁的知府道:“此次灾情虽重,但所幸未有人员伤亡。粮仓储存尚够,修缮的临时住所也够百姓们住。”
“如何安抚民心,稳定百姓情绪,配合工部修好河堤,这些穆大人应是能够处理妥当。还望穆大人处理好后,将此次情况及后续举措与成效呈于吏部。”江扶风俨然说道。
“自是明白。”知府拱手道。
随后江扶风瞄着那洪流冲出的痕迹,乱石断垣斜斜地搭在边处。她不由得沿着那方向走去,喃喃问着,“那边便是此次江水冲出的方向吗?”
“是的,大人可小心些,虽然洪流已退去不少,但所经之处仍然湿滑……”穆知府还未将话说完,便见江扶风已是离了好些距离。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江扶风摆摆手,声音很快随着拂来的风吹散。
暮色渐临,黛色染上天际,撇开流云。
江扶风于驿站褪下官服,换了套简素便服。
彼时她将青丝用簪挽起,瞧着铜镜里自己略有疲态的面色与木然的目光,喃喃道:“柳臣,我来找你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即便是你……”
她顿了顿,仍是未能将心底那最坏的猜测言之于口,接着眼神凝然,“我也要把你带回京城。”
夜已阑珊,寥寥星子缀于云间。江扶风出了驿站,缘着江流徒步寻去。
她攥紧了手里的画像,那是她曾戏言柳臣欲为其描摹丹青,后来柳臣却是真的一笔一画教她如何执笔相绘,始才有得这幅她练习许久终有与他相似的画像。
“请问可有见过这位?年二十四,大约高我这么多。”
“没见过。”
“请问见过画上这男子吗?样貌清秀,二十来岁,手腕处有颗痣。”
“没有。”
……
如此对话在江扶风每日路过一地之时不厌其烦地上演,她仰面瞅着天色又将晚,便收整好画像,打算明日赶往下个镇子。
却是一阵哭啼之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江扶风循声看去,便见行人接连散去的街角里,一妇人埋头坐于其间,双肩颤着,正啜泣。
她身前是为一草席包裹的横长物什,虽是江扶风不知为何物,但见路过之人接嫌恶地盯了妇人,又唯恐避之不及,心底亦有了几分猜测。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江扶风一时怜悯心起,走近问着妇人。
妇人抹着泪,抬眼看着江扶风,“你,你是?”
江扶风简然答道:“我只是路过此地的一人,我夫君不幸与我走失了,我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