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观的乐营乐工
“没搭官棚的时候,你坐在哪里?” “回大人,树背后。”她指了指,这棚后有一颗大树。 程稚安明白了,她这几天跟踪冰弦,为何冰弦没发现?因为她根本没靠近。连着几天都躲在树后吹寒风?倒不愧是边军中出身,能吃得这份苦。 “你跟我来。”他终于道。可以带她回帐看看那几具尸体,她应该都认得。 她是料定了,这事只有找她? 这时就听到小校场上有了一声忍无可忍的咆哮:“阮琴手呢!阮琴琴人去哪里了——!?” 她大惊跳了起来,抱琴冲出去:“我,我在这里!我没有偷懒,我在悄悄地刻苦练琴!” “……”程稚安默默地看着她。她觉得这话别人能信吗? 虞桃被司鼓手犀利看穿,狠狠训了一顿,然后只听得鼓声一通后乐营解散,围观百姓们也满意地作鸟兽散去。小校场上就只留了她一个人。 她哆哆嗦嗦,按她自己说的一个人独奏阮琴,在初春寒风中凄凄凉凉。 ++ 程稚安失笑,撑着脸坐在棚里听了两曲,诧异不已,且不提她琴技如何,她弹的并非军曲全是前朝古曲。这就不易了。 他便打发了侍卫去叫她:“一起回吧。你确实应该去京城。” 虞桃惊喜,连忙赶过来追在他身后,大人前大人后地拍马屁。用看知音的眼神看程稚安。 他没理她,负手缓步嘴里问道:“宫里有一个空缺儿,叫挚阮待诏你知道吗?” “嗯。” “陛下亲手改了阮琴,把四弦改为了五弦,你知道?” “嗯。”她抱着的就是新改的五弦阮琴。 “如今最好的阮琴手都进了京城。你刚学琴没多久,想进宫的话结果如何想到了?”他现在倒是有五分相信,她是真不想要范宣阳了,她想进宫。心思倒是不小。 “我想先去禁军乐部,拜名师练习几年。”她一步一跟地说,“好师傅都在军里。” 若是别的乐器,她这样说,程稚安要觉得她没眼界,未见过京城名家大手们。但因她学的是阮琴,他倒也点头。 看着半空中的边关尘阳,眼前军马扬蹄纵出城门,行行列列带起青烟,他漫声唸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她笑着接口,拨动琴弦,发出金铁之声。弦声中自有诗中不尽之意,醉卧沙场,几人回? 他微侧头与她相视一笑。 ++ 唐诗中的琵琶其实是阮琴,因为阮琴旧名秦琵琶,是军中传令的军器。阮琴与军鼓、军锣、军钲、军笛等一样,都是主帅用以号令军队进退之用。 古兵法有六鼓四金之说,沙场中变化莫测,以旗传号,以音传令,再次才是传令兵。帅帐军令首用乐器传至六军。 六军将士,上至大帅下至小卒,练兵时,必先练听音辨曲之术。主将身边必有乐工。 否则军令不行,六军不发。 故而,鼓师、笛手、阮琴手,以禁军乐部号称第一。 ++ 程稚安进帐后,解下佩剑,他腰间可见一只短笛囊。虞桃早就看到了。 “你以前,应该学过别的什么乐器。”他睨她。 她不出声,只拘谨点了点头。 程稚安微怔,又在心里骂。 这女乐在帐外就纠缠不休,厚脸皮当着侍卫们的面拍马屁吹牛,他居然还有五分觉得她天真单纯。 但她进了帐,发现只有他一人,她就站得远远的寡言少语,一脸怀疑。 奸得像鬼。 她像是随时准备夺路而逃,跑出去大喊程大人暗示要陪、睡。 然而他不解的是,论上回相见的情形,怎么着也应该是他程稚安要防着这位虞娘子才是? ++ 恰在此时,冰弦和玉琴一听虞娘子来了果然唯恐这乡下女乐色、诱公子,又疑心她厚脸皮要讹钱,匆匆从后帐赶过来。 程稚安瞅瞅自己的小厮儿,觉得这两个小子的见识也不比乡下女乐强多少。 他叹气,端坐在自己帐中,挥手命人去请医士秦岚。 ++ 那边厢,两位小厮儿一进帐,虞桃马上活泼起来,她笑眯眯走进几步,在尾椅边抱琴立着,十分恭顺。 她寻思着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的,段娘子的死八成与这位程公子无关,段娘子也是阮琴手,因为她改练五弦阮琴,段娘子时常就为难她。偷她的衣裳。弄断她的琴弦。而皇帝陛下原是禁军子弟出身,精于音律,把阮琴改为五弦的事,也是段娘子说的。 段娘子是为了讥讽她虞桃做个边军乐人居然还想赶热灶拍皇帝马屁。还指着进宫做挚阮待诏吗? 她抱琴立在帐中出神,突然又看到椅下面的黄铜香炉儿。 玉琴应该熏了一炉边市里运进城来的异国新香料。 这味儿冲得她头晕。 她走开几步走到了对面尾椅后站着,又想,这位程公子其实没必要和她提这些宫里的事。提了就是在给她指条路。 且推荐公文到手之前就得对他恭敬些,她抱琴陪笑回答:“大人,小女子以前会拍鼓。” ++ 程稚安早就看着她,她在帐中里绕来绕去在干什么?站在帐门口难道是嫌新香料太香?他也觉得太香了,但玉琴勤快地一天熏三回,誓要赶走黄鼠狼,他也不好说他。 玉琴半点不觉得虞桃是在嫌帐中太香,至少她没有再捏鼻子、握嘴、想吐就行。 因没听到她在操场上弹琴,玉琴听说她会拍鼓倒诧异,不免与冰弦对视一眼。 难怪公子对她另眼相看。 ++ 军乐营里,历来以鼓师最多。不提德阳军,就说宫里天武军和京城三衙禁军里都有乐工,天武军只有八名乐工全是鼓笛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