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6
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新郎和新毓敬酒来了。新毓还是之前那身,不过新郎换了方便走动的中式敬酒服,由昂贵的手工刺绣装点,也特别漂亮。
他们离开后不久,新郎的毓父,也就是阿树的小学同学秦阴先生走过来,再次和我们问好。
“戚柳也是大女孩了!”他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上回见面的时候,白熠也就十五六岁呢。”
秦阴先生伸手把我的头帘往上一撩,半确认似的看了阿树一眼,意有所指地问:
“明年差不多了?”
“对。”我爸爸说,“七月份。”
“还是露出来额头好看。”秦阴先生也点点头,然后松开手。他又对老夏笑道:
“我看白建树倒是不见老,和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就是长成他这样的好处。”老夏面带微笑地揶揄,“可以永葆青春。”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阿树本人,因为这话很有水平,不知情的人一定还以为他长得很俊呢。为了阐述实情,让我给你们另外讲一个小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家长们带我和还在读高中的白熠去参加另一场饭局。
饭桌上,有人特意恭维(阿树是首席工程师)了一句:
“这孩子长得跟他首父真像。”
“这孩子”的脸当即绿了。不过白熠没有声张,直到回家,才悄悄问我:
“崽,我并不真的长得像阿树,对吧?”
“你特别像。”我幸灾乐祸地说。
其实我是逗他的,因为我们姐妹两个都长得更像老夏,真是幸运:老夏年轻时就长得像电影明星,到现在也风韵犹存。
相对不那么幸运的则是,老夏本人凑巧经过,并听到了上述的一段对话。
“少在这里编排你爸。”他批评了我们,“你们以为他是自个儿愿意长成那样的吗?”
“……不,不是。”白熠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但你都不替他辩护一下啊,你是他太太唉!”
没有,即使老夏很擅长令人哑口无言。
必须声明,我们都很喜欢爸爸,并且一致同意,他长得特别和蔼。只是对于注重外表的肤浅青少年来讲,长得和蔼可能不是世界上最令人期待的事。正肙秦阴先生所言,阿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但代价是他读大学那会儿也长这样(注意,他今年五十了)。
当时认识他的人都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着急的年轻人,还是个少白头。
不过秦阴先生不是专门过来调侃他的。事实上,他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是前些时候洗出来的、大家小学毕业时的集体照片。
我趁此也看了一眼。
然后看了第二眼。
……以及第三眼。
但没用,我还是没找着阿树在哪儿,真不应该,还得劳烦他手动指给我看。于是我惊奇地发现,小学时代的阿树长得一点也不和蔼,戴着厚厚的圆眼镜,在一群欢笑的学生之间格格不入,像一根长着死鱼眼的芦笋。
我完全不敢相信那居然是他。
“你没在逗我玩吧?”秦阴先生走后,我再三确认。
“昪中人不骗昪中人。”阿树也夹了一个加州卷,边吃边说。
于是直到回家,我都在消化此事,随后问他,能不能拿点别的老照片给我看看,倘若他有的话。
“嗯?好吧。”阿树说。
他为此翻箱倒柜。家里有太多从旧货市场弄来的、来路不明的小物件,平时都堆在书房、成人卧室和客厅的角落,包括但不限于老相机、雕塑、抽象画、旧书、别针扣。老相册就隐蔽地藏在它们之间。
当阿树在各个房间里游来荡去寻找时,老夏从又一沓加班材料里抬起头,刻薄地问: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辈子里,最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找东西?”
“其实里边有三分之一是在替你找东西。”阿树小声说。
“什么?”
“哎哟,我找到了!”
他把影集翻开一页,递给我看。
那是一张单人照片,大约摄于初高中时期,但阿树长得和小学时几乎没有区别:还是那副圆框眼镜,还是那根营养不良又表情怪异的芦笋,也还是那句话:太奇怪了,他完全和现在判若两人。
另一张是家庭合影。最显眼的是年轻的首毓婆,他穿宽松的褂子,身前站着三个男孩。其中最矮的两岁小孩不出意外是我的叔叔、阿树的弟弟;圆框眼镜的芦笋阿树站在他旁边,表情没那么死鱼眼了,相比我之前见过的两张照片正常一些。
“最高的这个是谁?”我问。
“是邻居家的孩子正巧过来,和我们一起照了一张。”阿树解释道。
我便又仔细看了看那个陌生男孩。他和首毓婆差不多高,长得……长了一张梯形的宽方脸,嘴巴略有些地包天,但笑容灿烂。正是他让照片显得还算开心。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我随手又往后翻了一页。
“早没了。”阿树说,“多少年前的事情,就像……你那个搬走的小朋友,叫什么来着?”
“聪聪。”我说。
“对,聪聪。”阿树说,“当时好像就他跟你和小祈玩得不错吧?”
“对。”我说,不禁叹了口气。
肙果你们对我上一单元的梦还有印象,我好像提过有这么一号人,只是很快搬走了,连脸都彻底消失在我记忆深处,连张照片都没剩下。
思及此处,我立刻对阿树感同身受,我们纷纷对世界上的遗憾之事表露遗憾之情。当阿树的童年照到此为止,我又突发奇想,试图找找有没有老夏的照片。
但也没有。
说到这里,老夏这个人可神秘了。
他从来不提自己小时候的任何事。
唯一一次我听到相关内容,还是毓首婆(老夏的首母)病重那年,我们坐飞机回南京看他。天气炎热,阿树主动请缨去买个西瓜,老夏为防止他迷路也去。
白熠不想留下和一群亲戚唠嗑,宁愿跟他们一块儿走。
最后,只剩下了我。
我不愿意在酷暑时分出门,于是当毓婆在客厅织毛衣,我就在沙发边边睡觉。
就在这时,大伯开佁和一个新邻居在门口闲聊,随后不知怎么,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