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华筵（一）
- 新上任的中山神主，曾是个凡人，据说还是个很有些本事女侠客。 被天帝亲点、山神印亲证，入主中山。 这无疑是天地四海间的一桩奇闻。 是以，入主仪仗当日，中山神庙敞开大门，吸引了不少神仙过来看热闹，尤其是中山地界上，一些品阶低的小仙，更想抓紧与这位新神主打好交道，期望日后能受其庇佑。 这事说好也好，如此一来，咏夜的身份就算立住了，再不是那越传越玄乎的天帝亲点凡界美人、爱管闲事的舞刀的杀神。而是名正言顺的中山神主。 这事说麻烦也麻烦。因来得人太多，少不得要一一应对。然尴尬就尴尬在，这些小仙，接踵而至，前前后后站了一院子，她一个也不认得。 端笑到脸僵，应酬到词穷，头上还顶着那千斤重的冠，纵然当初习武练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没今天这样辛苦。 咏夜就快撑不住了。 是以，当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了句：“恭喜，中山神主。”之时，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悬檀温文尔雅笑着，看出她疲于应酬，故而朝身后那个等着说恭贺话的小神仙一拱手，赔罪道：“神君赎罪，我有要事与中山神主言说，恐要……” 这是极客气的话了，那小神仙被堂堂归墟主“神君赎罪”了一番，受宠若惊，当即便懂事地告辞离开。 “借一步说话？”悬檀往后院一指。 咏夜一只脚刚拐上小路，头顶的冠已然摘了拎在手里了。 悬檀指指她的额头：“都硌出印子了。” “印子倒不妨事，一会就消下去了，我就怕这脖子，明早可别抬不起来。”咏夜揉着后颈，继而问，“敢情你不是单纯来人海中捞我的，是真有事找我？” 悬檀点头，若非此事，他也不至于大老远从东边边儿跑到敖岸山来。 “你可否听说过，神主巡游？”他斟酌着，将早就编排好的话娓娓道来。 咏夜摇头。 “果然。”悬檀无奈一笑，他早就料到天帝不会提这一茬。 “仙界的上位神主，每隔一段时间，应巡游自己掌管的地界，以保四方无虞。比如说你，初上任，便应当巡游其下群山，熟悉各处境况，顺带督查下位山神的事务。” 咏夜有点迷惑：“可是，没人同我说过巡游的事。” “我就是料到会有这样的纰漏，才特意赶过来寻你。不过这中山一脉，无主日久，其下各山情况迥异，管理起来实属不易。况且，有些山已为妖鬼精怪所居，无神明主事。若要让这些鬼怪俯首，不仅麻烦，更凶险。我想天帝便是因此，才闭口不提巡游之事的。” “他怕我制不住下面的神神鬼鬼？” “当然不是。”悬檀一笑，伸手指了指她，“他是怕，你体内锁着的奸邪。” 是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呢，若不是刻意提起，咏夜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极有可能为祸世间的“隐患”。 “你这邪魂，确实邪乎，天帝想用稳妥温和的法子，日久天长将其消解，因此便要少犯凶险。若你一不小心，命丧敌手，奸邪便会趁着阴阳交错之际，蠢蠢欲动。或者若你杀戮过重而修为不足，加上邪魂从中作梗，邪不压正，那可就有入魔的隐忧了。” 说好的，一年为期，若得了神印，今后种种便由着她，闹了半天，这不还是跟在青丘时一样，求稳求妥、求平安，到头来便是将自己当个小猪养。 “堂堂天帝怎么还扯谎呢？”咏夜眉毛一挑，仰头朝着天上翻了一眼刀子，“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他自己封的印？” 回应她的是，青天白日，无云无雨，连一丝风都没有。 悬檀瞧这样子，着实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出来了。 “好了，中山神主，天帝在其位，自然要为天下大序考量。” “那归墟主呀，你悄悄将此事告诉我，又是作何考量呢？” 悬檀显然没听出来这是一句玩笑话，他愣了一下，继而忙着解释：“我……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你有为仙的资质，又习得武，不该被那玄而又玄的邪魂拖累。天帝要保万无一失，故而要你无为、静养。但从迷途岸开始，到这次山神印亲临，我却觉得，斩妖除魔、福泽一方，也不失为化险为夷的法子。” “你的意思是说，山神巡游，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将做神仙的修为气泽提上来，也能化解那邪魂？” “正是。我甚至想，当初那邪魂之所以强悍难解，是因你凡人之躯，仙泽不足，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可若你勤于历练，便可以己身之力将其压制，或许……” “或许什么？”咏夜追问。 “或许，天长日久，待你仙泽深厚之时，便能反过来驾驭其上，将其化作己用。这凶邪虽古怪，但到底是归属于你的一缕魂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下最紧要的，是历练成修为强大的神明。” 这一番话，从迷途岸之后开始，他便酝酿日久了。中山神印的现世，无疑是最好的契机。 这魂魄既然是你的，那么它再凶邪险恶，便也都是你的。 不能让她躲。 可咏夜沉默着，悬檀也惴惴地由着她沉默。 “这样……”她终于缓缓开口，“我怕是，又要上去和天帝吵架了。” 她是真的有些担心，天帝、白帝，往后没准还有什么帝，她可都吵过架斗过嘴，把人家气得面若染缸。仙界虽然没有管人言行的律法，可这么得罪下去，果真没问题吗？ 悬檀闻此，便知咏夜其实有意巡游历练，只是心中多有忌惮。 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他归墟主很乐于施一把助力。 “天帝处你不必担心，也不用跟他提，此事包在我身上。” 归墟主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在规矩礼制上，很能说得上话。毕竟这四海之中，没有比他资历更老的仙了，只要他想管这个闲事，便一定志在必得。 咏夜并没料到悬檀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