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偶
夜点头。 “而且,飞廉死了,花灼蒙了冤,从暗牢出来,当下成了你的神官?” “是。”咏夜再点头,怕他不信,遂拿出了小罗盘,“不信的话,我给你证明瞧瞧。” 说罢,也不等人家回应,自顾自调了时辰。 他二人在今日相遇,自然而然改写了伞中将来的故事。所以往后调即可自证。 随着罗盘拨动,时间朝后飞掠,咏夜置身书斋之中,“花灼”却化作了跳动的影子。周围人影闪现,人生倍速嘈杂。屋外景致,也从夏末轮转到初冬,又从初冬回到当下。 一番操控,这个幻偶“花灼”,便带着今日的记忆,在咏夜的须臾之间,过了自己个儿的月余。又被生生倒回来,再现于今日彼时。 他游走一遭回来,瞧着有点恍惚,恍惚之后,还有点挫败。 那个时候的花灼,那样潇洒锐气的秉性,突然知道自己并非现实,仅仅是真身为了某些目的,召唤出来的工具。 而真身在外面,已失了盛意,褪了满身锋芒,虎落平阳。 困惑、不甘和气恼。这打击是很磨灭人的。 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而是绕过长案,去看咏夜抄录好的纸张 垂着眼,指尖落在浅白宣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过细瘦清隽的墨字。一目十行的看法,并未认真读,倒像是在走神,兀自想着什么。 一小叠纸很快翻过一遍,他遂抬了头,笑盈盈的,是狐狸的招牌笑意。 眼睛潋潋而有黠光,用戏谑和乖张,掩饰掉了那一点挫败。 他靠着桌边,两手一撑,就坐上了台案。 衣摆铺落在咏夜手边,她下意识撤开了。 “他在外面遇上了麻烦,所以造出了我。可诚如你所言,一个幻偶而已,外面发生何事,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为何,就得帮你们呢?” 他长腿翘起来,胳膊支着膝盖,手托着下巴。随着咏夜的撤步,微微向前弓探了身子,居高临下地靠近。明明是很气人的话,反倒说得格外风流,眼中笑意深沉,带了钩子一样引诱。 是在调侃,是讨价还价,却将主动权尽数攥到自己手里,巧笑着勾引着,遑论他心里究竟作何所想,是算计亦或是坦荡,横竖一开口,先将你往他的陷阱里头勾拽。 这才是本相的狐狸精。 如此一比,外面那位,经过这许多年的沉淀,几乎算的上清心寡欲、立地成佛了。 咏夜心里是虚的,花灼在自己面前,除了黄泉小甜汤喝晕了那晚,可从未现过这般本相。这思绪在心中一个闪念,她潜意识觉得有地方不对。 虽为幻境、幻偶,可到底是依着花灼的灵魂捏出来的,是保真不掺假的。 这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狐狸精。 花灼,在他心底里,是不是也压抑着这样的本相呢? 不过这个念头,在咏夜心中,也只是须臾一过罢了。当下,可没功夫细琢磨这个,眼前这位,有的她好对付。 “怎么不说话?”狐狸精偏着头,去寻她的眼,“咏……夜,是这个名儿吧,他怎么叫你?小咏?神主娘娘?还是……” 在“阿夜”两个字还没出来之前,被咏夜打断了。 她定了神思,挺起腰杆,努力将眼前这个妖媚难测的,想象成外面那个真实的、熟悉的花灼。然后方能操着毫不客气的调子,冷语道:“你爱帮不帮。” “啊?”狐狸精笑出了嗤嗤的气音,他稍坐直了身子,拖长着音,似问非问,“什~么?” 咏夜才不会顺着他的调性,仍旧没什么好气:“我说,你爱帮不帮。”说着,就举起了小罗盘,“今日不成,我就去昨日、前日、大前日找你。再不成就将你掐灭了重新来。” 这“花灼”被数落一通,不恼,还笑,从始至终,他看咏夜的目光,都满是探寻,那狐狸眼中并非在问:“你是谁?”反倒像在思量:“原来是你呀。” 所以他迎着满头满脸劈来的怒气,觉得格外有趣儿,刻意更凑近些,直到咏夜刀子眼瞪他,才老老实实回去坐正了,语气却不改吊儿郎当。 “脾气这样大啊。外面那位,你也这般凶他?” “外面那位,比你讨人喜欢。” “哦。”他又拖了个长音,颔首道,“比起我,你更喜欢他呀。他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呢,你可得明白,眼前这个我呀,可就是曾经的他呀。真真切切,如假包换。”顿了顿,忽而狡黠笑开,补了一声,“所以,你择不清楚的。阿夜。” “阿夜,我可不可以喊你阿夜?” 一样的脸,一样的语调,叫她“阿夜”。 恍惚了一瞬。 也就仅仅是一瞬。 末了,她当真烦了。 这幻偶,分明是在与自己逗趣,浪费时间。 咏夜不由分说,拿出了小罗盘,要往前拨。 “哎。”幻偶扣住了她的手,“这么就急了?” 不愧是狐狸精,脸色变得是真快,方才轻佻乖张得很,现下当即正经了不少。 “别气啊,你往前拨,今日之事,我岂不全忘了。”他摊摊手,仿佛无辜受害的是他自己,“那我帮你们,不就得了。” 咏夜放下罗盘,定定看着他,也不言语,等他付诸行动。 “花灼”当真严肃了好些,他将咏夜所说的,今后的种种捋了一遍,而后收敛了笑意,问:“恒籍毒死了飞廉?” “是。” “我会杀了恒籍啊?” “对,然后还给他背了黑锅,两条神仙命,进了暗牢。” “我帮你们,飞廉也不会活过来了。” 咏夜不得不承认:“是,他不会活了。但是可以还花灼一个清白。” 其实对幻偶来说,外面真实的花灼,是不是清白,是死是活,他混不关心。 可他在乎飞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