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柄
知道一切,而他却一无所知。 悬檀从谷底出来时,归墟已然挂上星斗,脚落在实处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落了地。缓缓出了一口气,伸手落在冰冷的面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板正和恭顺一一抚开,瞧着不远处的宫室中闪烁的灯火,在静谧的冬夜,看上去那样温暖明媚,他不由得神思一松。 细细琢磨,君上应是起过疑,所幸方才他的表现足够可信,才打消了对面的戒心。往后,需得慎之又慎才好。 又想到折丹,他看了一眼月亮,好容易松散的眉头,又转而紧蹙。 算着就是这两日了。 百年又过,归墟的神陨之灵,将借东风之势,回归于世间万物。折丹需得在立春前过来,与归墟主核对春时要送出的俊风数目。 折丹此人,圆滑,八面玲珑又无孔不入,他看上去健谈而风趣,像个老好人,实则心细如发,总能不动声色地实现心中的算计,甚至还能顺手牵羊地反给自己挣个好名声。 悬檀冷眼旁观这么久,自然是知晓这位东风神折丹,面上嘻嘻哈哈,实则很有些本事,不然绝非入得君上的眼。 然虽得青眼,却不得仰仗。这么多年,他办的事不少,也从未犯过大错,可君上却从始至终,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的真身所在,从来只以幻影相见,中间来往,也都是凭着风神主印同东风印的牵连,下达命令。 君上也坚持不向折丹透露归墟主的第二个身份。其中缘故,悬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第一,是因折丹确确实实无关紧要,不值得让他清楚更高深的秘密。这第二,便是忌惮这个无关紧要却长了一颗玲珑心思的人精,怕他与悬檀争宠夺利,平添麻烦。 君上的考量严谨周到,其间对悬檀的偏袒昭然若揭,这本该是一份“独宠”,可当下,却俨然成了悬檀心中,一颗不知何时就会炸毁的惊雷。 只因小秋也在归墟。 折丹素来是个别有用心的话痨子,不知在君上面前,他是否也敢如寻常那般好事。 悬檀猜测,以君上的脾气来看,他恐没那个胆子多话。 事关君上,悬檀的猜测总是很准,毕竟他是这普天之下最了解那人的人。 可这一回,他不敢赌。 尤其方才,君上那看似随意的一问,至今想来犹觉得后怕。 若哪一日,折丹无心或是有意,与君上说起,归墟主身边新带了一个小姑娘,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小莲花,是瑾俟。 又或者,若君上对自己的疑虑仍未完全打消,会不会私下找折丹试探。 再不敢往下想了。 悬檀后悔了,他们原本清清静静度日,结果却画蛇添足,为了让花灼那狐狸不起疑,何至于专门去一趟大朝会。为什么偏偏就带上了小秋,又偏偏遇上了折丹。 思绪上涌,心里忽而就乱了,小东海的长风横灌,带着冬末彻骨的湿寒打在身上,激得人心慌。 脚步不由得就快了几分,朝着前方宫室透出的灯火光辉疾行,他尚且不懂得,此时此刻的心情算什么。如果非要形容,就好像一个被判了抄家的罪人,急切地想要藏起最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回来,一把推开书斋的大门,屋内明亮的光一下子聚过来,给肃杀的夜和夜归的人拢起一弯温柔光影。烛火摇曳间,小秋正在擦拭那盏长明灯的底座。瞧见眼前人这般狼狈无主,她不由得一愣。 而悬檀,擂鼓一般空茫慌乱的心,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于平静下来。 一无所有的守财奴,看见了仅剩的,也是最珍贵的宝物。 她还在。 他放下心,放沉了、放狠了。 刚才,是太慌了,慌不择路,找不出好法子,便只想着先将小秋先藏起来。 而当下,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平静而明亮的眼,忽然就想明白了。 藏起来是没有用的,他的珍宝,亦是他的把柄就摆在这里,躲得了这次,那下次呢? 他不喜欢侥幸,更不喜欢赌。 既然不能给折丹多嘴的机会。 那就让他永远闭嘴吧。 - 此时此刻,东荒西沿的驿馆中,折丹打了个冷战。 他刚刚投宿在此,预备着明日一早,再启程往归墟神宫。 这家驿馆,坐落于凡间地界以外,寻常人是过不来的,故而也就不必再严守条条框框,无论神鬼妖魔,统统开门相迎。 折丹选了一个角落里的房间,倒不是因为他此行需得避人,而是方才进门时,瞧见了一个魔头。对他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来说,无异于一块诱饵。 少陵君妄湮,就坦坦荡荡地在廊下行走,驿馆中鲜少有仙者,大多是各路妖魔,现下瞧见这位邪魔头子,一个个卑躬屈膝,大气儿都不敢喘。 妄湮睥着眼,在群妖让出的通道上优哉游哉走过去,仿佛这驿馆是他开的。 折丹与这位魔地的少陵君,向来毫无瓜葛,可他那是什么心眼儿,七窍玲珑的,所以便看似无意地住进了妄湮斜对门,这自己送上门的墙角,不听白不听。 而妄湮,也不知是有所察觉故意隐蔽,还是就真的游手好闲,懒散度日。从晌午直到天擦黑,他就自个儿一人,院里院外转悠,瞧瞧花草,听听弹唱,中间在厅中随意饮了两盏酒,逛到片刻之前才回屋待着。 折丹就没见过在对家地盘上还能这么自在的人,蹲了几个时辰的梢,一无所获。 不过他不放弃。 终于,直到三更时辰,可教他给逮着了。 半梦半醒间,仿佛对面有轻轻的叩门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开之后,折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低语。 那人的声音于他而言,恍若警钟,就算有一天他入了土,灵魂往归墟飘着,都能半路给叫回来。 花灼,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和那魔头又有什么勾当? 想到这里,折丹可就不困了。他从榻上出溜下来,没敢点灯,就这么猫着腰蹲在了门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