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长秋私语
秋宫。 她在名山谱上读到过,也在仙家史籍里看过。长秋宫,是古神天帝为帝后修的一座行宫。也是他为自己的王后选择的坟茔。 据说当年,黑龙云氏的先祖,为承氏□□天帝击杀古神天帝。时,云氏紧逼,帝、后二人退守长秋宫,王后以身作饵,拖延战局,以灰飞烟灭的结局,为丈夫谋得逃脱的时间。 再后来,到了决战前夕,古神天帝竟又暗中回到这长秋宫,将妻子的衣冠与贴身物件,秘密葬于山中,而后独身一人,赴与云家的死战。 最终,古神天帝被云氏先祖斩杀于东海之畔,魂飞魄散。 天帝葬后,是记在仙家史籍正文空隙里的一条小注。做注人书:“传闻,虚实不知。” 没有人知道古天帝是否真将自己妻子的衣冠葬在了青要山,更不必说帝后坟茔究竟在何处了。 确定存在过的,就只有眼前这座残垣宫室,它曾经真真切切地承载过那位王后的休栖,她的脚步和裙裾经由过它的石板,她的言和笑,她与丈夫情浓时的私语,还有殒命之时的情与貌,都被这些断壁碎石见证。 但如今,长秋宫,就只是一堆废墟。那些东倒西歪的断壁,在月光之下泛着清白的微光,像嶙峋的骸骨。 无论从前如何,无论王后坟茔是否在此,也无论那半个破掉的铃铛,还能不能发出片缕的、貌似于万年前的响动。 都不重要了。 它们只是骸骨罢了。 这地方荒着,除了门口进去的小广场看似修葺过以外,其余地方全是危楼。再往里就更加幽深无人涉足,乱树和杂草老高,鬼影一般错综着,白日里就足够可怖了,别提这会儿是深夜,怎么看怎么觉得要闹鬼。 鬼嘛,闹就叫它闹去。 等到时候真撞见了,也不知是谁该怕谁。 咏夜沿路往深处去,想来原本是宽阔平整大路,现今已经被侵蚀得仿佛羊肠。反正也闲来无事,索性放缓了脚步,观景一般细细瞧着,譬如这地面上一点点玉石和松石的铺贴纹样,再譬如乱草丛中颓倒的一只玲珑小石兽,蒙在灰尘与蛛网下头,眼珠却闪亮,应当用的是上好的黑玛瑙。 这些废墟里头偶尔展露的边角,就像往昔岁月中残存下来的一个线头,顺着一拽,能窥见一整个繁华的好梦。 咏夜乐忠于此,跟寻宝一样,是消磨时间的好法子。从前在沧浪阁,她便喜欢在老库房里寻着旧刀剑看玩,用刀的人已经死了,可他的灵魂里总会有些东西留在刀上,人死了,刀还在,这刀便也再不可称之为死物了。 长秋宫不大,胜在精巧别致,纵然败落如斯,也可从残垣断壁之中,想见曾经移步换景的巧思。 一直往里走,过了正殿和偏殿,就是后花园了,这园子极大,几乎占据了行宫一半的地界,游廊环绕镶嵌于其中,还有小亭和舞榭琴楼,一看就知是为玩乐而建。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云彩飞起来,月亮也暗了一刻。 那破掉的半个檐铃,还真就刺啦刺啦出了碎响。 刺客的耳朵尖,仿佛有人声夹杂于风中,细细窃窃,好像还带着笑。是从假山里头传来的,在这样的三更半夜里,突兀又可疑。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停下欲上游廊的脚步,转而随着声音寻去,手悄悄搭上了身后的刀。 这一片假山,从外头看不出什么,等一进去才知道,里头回环复杂,迷宫一般。有些富贵人家就爱这么堆山,堆的时候想着为了日后玩乐嬉闹,可真建成了,在这样的迷局里头,倒是更容易藏匿隐晦的勾当。 咏夜放缓了脚步,踩在枯枝与石砾上,不发出一点响动。 这里面山壁对着山壁,石头通着石头,风在其中穿游,带着那一点细碎的人声到处跑,撞在山上,又荡出回音,一层连着一层,根本分辨不出源头。 可能是离得渐近了,模糊的声音慢慢能辨出只言片语。 应该是两个人在说话。 咏夜听见其中一人唤作另一人为“阿止”。哪个“止”不知道,反正是这个音没错。 声音好像搅在水里头,呼噜呼噜的,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 “阿止,我送你的长鞭,可还喜欢吗?” “我竟没看出来,那里头的玄机。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两句话突然清晰起来,咏夜寻着音急走两步。 就是这儿了。 她估得不会错,可一个转角过来,却空空如也,仍是山壁。 那声音似乎又跑到了身后。 “阿止,从此以后,我便是你,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阿止,回来吧,宫殿我已为你备好了,和从前的一模一样。” “你要快些长大。别让我等太久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是同样两个人说的话吗?假山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人? 咏夜换了个法子,抄起刀柄怼了一下山壁,一声脆响,声音不大,但回荡在假山之间,存在感极强,若里头真有他人,定能听见,听见了必定会慌,一跑就有了动静,不愁抓不到他。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回声震荡,轰鸣之间仿佛听见一声冷哼,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幻。 咏夜觉得自己要么疯了,要么被耍了。 身后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就跟怕她听不见一般。 她默默退隐到角落的黑影中,拇指扣着刀鞘,人越来越近,刀柄松动的前一刻,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夜?” 咏夜屏着的一口气呼出来,松了刀现身。 花灼穿着月白的寝衣,外头也是松松散散披了件袍子,俩人的装扮别提有多一样。但此刻他们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个。 花灼上前一步,站到咏夜身边,四下看了一遍,又问:“怎么了?我看你走着走着,忽然就快起来。” “你何时跟着我的?”咏夜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