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
夜灯吹过，窗柩吱扭吱扭响着。太监抱着盒子，看着大康皇帝将那黄缎卷轴展开。
大康皇帝摸着上面的字迹，喃喃道：“当初这道圣旨，还是皇后与朕同书，如今还未等到宣旨，她便先去了。”
“陛下，哀思伤身，还是要保重龙体。”太监将盒子放在一旁，劝诫道。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大康皇帝抬起头顺着窗格望了出去，缓缓道：“这一晃眼，便已是秋天了。”
“都说秋后算账。不知朕的若安，何时，来同朕算这笔账。”大康皇帝苦笑了一声，从案几前走了出来。
“圣人乃是君父。皇长子又一向虚怀若谷，他能想得通的。”太监上前扶着。
“若是，若是能回到过去，朕定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大康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后开口道：“带朕，再下一次地宫罢，再去看一眼皇后。”
地宫幽邃，夜里更添寂静。脚步声荡了下去，又被送上来，层层叠在了一起。走了好久，大康皇帝才走完这些台阶。
“我又来，看你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来，我便也是躺着的了。”大康皇帝看见那具冰棺时，面容抖动，目光微颤。
太监像后退了几步，站到了一边儿。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那么对若安。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你都对我不冷不热。”大康皇帝将手抚上冰棺，他叹了口气。
“为了气你，我开始专宠皇贵妃。可你依旧不为所动，我是真的怕了，怕你再也不爱我。”大康皇帝顿了顿，又道：“其实，那会儿你已经不爱我了罢。你早就对我断情绝爱了，不然也不会在今年年初，提议要为我试丹，那么决绝。”
“你心里装的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吗？你希望用你的死，让我放若安去过他想过的生活，让若安可以娶徐君月那姑娘为妻。”大康皇帝将快冻僵的手收了回来，哈了两口气。
“我曾经笑若安和君月满口的情情爱爱都是小家子气，可我不也是在无数个深夜里，临摹我脑中你的画面吗？”大康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如今，什么都能说出口了，也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错了，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对不起若安，也对不起皇贵妃和太子。”大康皇帝撑起身子，几滴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冰棺上。
“我就快来陪你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大康皇帝的声音有些哽咽，稳住了情绪，才又开口道：“只希望你能等等我，黄泉路漫漫，我想和你一起走。”
言罢，大康皇帝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站在一旁的太监，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连忙上前搀住了大康皇帝，“陛下，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大康皇帝脸色涨的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太监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缓过来。
“回去罢。”大康皇帝抬了抬手，转身向外走去。
太监搀着他，两个人晃晃悠悠向上走去。
地宫里又响起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只不过每一声都越来越浅。
端敬皇贵妃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看着那个被没入黑暗的背影，绫罗袍袖下的手捏得死死。她看了眼冰棺，笑道：“姐姐，果然，陛下还是爱你更多些。”
端敬皇贵妃长叹一口气，倚着棺材坐了下来，手里摸着袖口的花纹，喃喃道：“我的衣服上也能绣牡丹了，可惜姐姐你没看到。”
“我以为，你身去之后，我可以轻松手刃了他。可无数个夜里，我听着他在沉睡时呢喃着你的名字，我便下不去手了。”端敬皇贵妃揉搓着袖口，继续道。
“我发现，我不仅对他有了恨，还有了爱。我不仅对姐姐有爱，也有了嫉妒。”端敬皇贵妃说的越多，眼泪向外滚的越多，袖口的那些花纹没一会儿全都被溻湿了。
长夜漫漫，好像那些深埋心底的话，更容易在此刻倒了出来。端敬皇贵妃走出地宫时，已经快凌晨。
士兵们已经在等着封门了，她看着蟹壳青般的天色，看着远处山尖儿的一道白光。再回头，地宫门便已经被封上了。
大块儿的土石被切割好，一层一层摞了起来。
“姐姐，永别了。”端敬皇贵妃眼里含着笑，故作轻松道。话还没落，弯弯的眼角就滑下了泪珠。
徐君月拉着沈行舟的手，看着最后一块儿石头堵上了门口。那一刻，好像也堵上了两个人的心口。
“沈郎，若是难过，哭出来也好。”徐君月向前探去，握住了沈行舟的手。
“我知道阿娘在看着我，这便够了。”沈行舟抬头望了眼穹顶，一颗颗星星在他这句话落，眨了眨，就好像是给他的回应。
徐君月看着他眼圈儿通红扯出来的笑，心脏像是被针扎过一般。她环住了，他的腰身。
“幸好，我还有你。”沈行舟鼻子一酸，将她用力圈进怀抱里。
清晨的风携着些凉爽吹了过来，脚边的草叶抖动，露水落在两个人衣裙边儿，湿了一团。
“你想去哪儿？这次我是真的准备辞官带你当一对闲云野鹤。”沈行舟扶着徐君月向寝殿走去。
徐君月扑哧笑了一声，转而问他：“你想去哪？”
“有你的地方。”沈行舟侧目跟着她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沈郎，你应该知道的，你走不了。”徐君月敛了笑容，突然严肃道。
沈行舟有一瞬间慌乱，而后坦然道：“可我想争一争。”
“大康皇帝这几子，唯有你，最适合继承皇位。”徐君月垂目看着两个人紧握的双手。
她也知道，她身份低微，不能登上后位。
沈行舟看着徐君月，她的忧虑，他希望很清楚。他开口安抚道：“阿月，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可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徐君月苦笑了一声，看着他，而后缓缓道：“沈郎，你与我和离罢。”
“你，说什么？”沈行舟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听错了话。
“你听清楚了。”徐君月笑着摇头，拒绝重复。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与你和离。阿月，我们经历这么多，为什么要在马上成功时，分开呢？”沈行舟将徐君月手握得更紧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越来越紧，最后发出来的全都是气音。
“沈郎，我不允许我自己成为你的污点。你会登基，会继承大统，会成为这天地之间唯一的王。你需要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