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
池内热气蒸腾，徐君月的湿法粘在身上，发尾散在水里。水面上的花瓣儿飘飘荡荡，遮住了几分春光旖旎。
“姑娘，你皮肤真好。”一旁的侍女不只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还是讨好般地应承着。
“不觉得我背上的疤很丑吗？”徐君月笑了笑，似乎并未很开心，开口反问道。
“不丑。”那侍女摇了摇头，手上还捧起水向徐君月身上仰着，时而带起了几片花瓣，粘在了她的后背上。
“可是你们主子第一次见，就被吓到了。”徐君月想起来，他在安北都护府为她擦药一幕，想到了他停滞的手。
“那是我们主子心疼姑娘。”侍女轻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调侃。
“是啊。他是心疼我。”徐君月点了点头，伸直了胳膊，殿内的烛火映得她肌肤细腻，沾着水珠更有几分如雪如玉。
过往一幕一幕袭来，他的手指似乎隔着年月，隔着回忆，重新落到了她的肌肤上。
“一会儿要去相府，礼可备好了？”徐君月双目微闭，双手一垂，落进了池中，溅起了好些水花。
“备妥了，姑娘就放心好了。”那侍女站到台子边儿上扶徐君月上来。
她抬起腿迈上台阶儿，带起了阵阵涟漪。她站在镜子前，回眸看着后背上那触目惊心的刀痕，心中平静如水。
好似，这些已经是往事了。她曾经将这些奉为勋章，哪一道伤痕因何事在何时都能悉数上来。看着后背上淡了许多的疤痕，原先心里牢牢记得的那些，似乎也跟着淡了不少。
“姑娘，更衣罢。”侍女拿来了衣服。
徐君月接过，穿好，在系腰带时，迟疑了片刻，缓缓道：“不系这个，一会儿我自己回房找一条好了。”那侍女未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徐君月想系他的蹀躞，总觉得这样，他还未走远。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出来。过了晌午，日头没那么晒了，她散着发感受着和风扑面，池中的荷花开了，香气弥漫过来。
只是她没有时间再欣赏那番好风景了。
“姑娘，我一会儿去采几多开的正盛的荷花，放进你房间的水盆儿里罢。”直到徐君月快要蹬马车时，侍女才再次开了口。
徐君月回眸看她，似乎她们真的把她当成了主子，即便之前从未有过感情，即便沈行舟此次不知能否再回来，一时间有些动容道：“谢谢。”
“姑娘折煞奴婢了。”那侍从俯身，待徐君月登车后才起来。
时隔月余，再次迈进相府大门，心情仍旧忐忑。细细算来，每次进入相府时似乎都在像等待着什么宣判自己的命运一般。徐君月随下人领着，春去，夏至。庭院中的景象，似乎与记忆中大不同。她依旧是穿了不知多少个垂花门，才进到正院儿。
纪渊已经早早在候着了。
蝉鸣骤起，徐君月抬眼看他，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瞧着这位朝中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相爷。虽非皇族，但也是不怒自威。
“徐姑娘，别来无恙。”纪渊起身，先冲着徐君月欠了欠身。
“倒是君月失礼，成婚好些日子了，也未来府上拜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相爷笑纳。”徐君月回了礼，直到纪渊示意才起身。
纪渊对着下人使了个眼神儿，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了托盘儿上来，徐君月接过茶，放在了案几上。
“一会儿行舟便要出城了，可愿随我去城门上看看？”纪渊端着茶碗儿抿着茶。
徐君月点头应好，瞄了眼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眉眼之间放松了下来，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盛气凌人。
“相爷，有些事，君月还是和你说清楚的好。”徐君月顿了顿，又道：“昨夜太子传我于东宫，试图轻薄于我，未遂后，被端敬皇贵妃撞见了。”
“冥顽不灵。”闻言，纪渊竟然气的将茶碗儿重重摔在桌面上，怒道：“太子这般无用之人，若是登于皇位之上，不知多少百姓要身处水深火热中了。”
说完一段，似乎觉得不解气，又讽刺道：“真是难堪大用，圣人立国储为他，真乃败笔。”
对面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徐君月竟然一时间找不到插嘴的地方，直到见纪渊停了口，才再开口：“相爷，端敬皇贵妃想要与沈郎联手。”
“谁？”像是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纪渊声音一下拔高了几个度。
“端敬皇贵妃。”徐君月重复道。
闻言，纪渊皱起眉，眯眼陷入沉思。徐君月相比他多了几分悠然，刚刚绷着的肩颈，现下也卸了下来。她端起茶碗儿，抿了几口。
茶香在口中四溢，正值暑热干燥时，淡淡的茶香也散去了几分燥热。
“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纪渊捋着胡子实在是想不透。
“我早上见过沈郎了，他说他要斟酌一下。”徐君月端着茶碗儿回着话。
“罢了，那就等行舟回了信再说。姑娘，你也是心大了些。月黑风高，你竟敢一个人去东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教行舟那孩子怎么活？”纪渊的话又绕了回去，数落起徐君月不小心来。
“君月知道了。”听着对方的话儿，徐君月眯着眼笑了笑，又道：“恍惚间，我还以为相爷是行舟的阿耶。”
闻言纪渊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无福做他的阿耶，尽管我也想。可他的体内，还是留着皇家的血。”
徐君月未接话，遥遥看向窗外，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走罢，行舟估计也要启程了。”纪渊起身先行一步，徐君月垂睫跟了上去。
此时，沈行舟踩着石子路正向院门外走着，严秀跟在他后面，拿着剑，背着包袱。
“主子。”严秀开了口，欲言又止。
“怎得了？”沈行舟瞥了他一眼，直言道：“舍不得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能舍得一样？”严秀小声嘟囔着。
“我们会回来的，答应你和香岑成婚，怎么着我都不会失言的。”沈行舟轻笑了一声，甩开了扇子。
“别在那儿嘀咕了，快走！”跟在两个人身后的士兵不耐烦道。
沈行舟理都未理，展着扇子，闲庭信步。
长街之上的景象似乎并未怎么变，每天人来人往，都是如此。只是，不知下次回到这座城，是什么时候了。
沈行舟将帘子放下，那透进来的一点点光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