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边(回忆1)
距长宁侯府几百米处的拐角,石雕照壁的后面瘫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被冻得面色发紫的小乞丐,谢长安脚步顿了一下,脚尖一转朝那处走去。 小乞丐抬起脸,那双眸子格外清澈,有些谨慎的打量着她。 谢长安施施然在他面前蹲下。 知书赶紧出声,制止道:“小姐,您莫碰!” 谢长安朝她摆了摆手,她从袖兜里掏出几片金叶子塞到年纪不大的小乞丐的手中。 知书拧了拧眉:“这小乞丐怎么窝在此处,这里可是侯府,是否要奴婢将他赶走?” 谢长安意有所指的说:“或许,正因是侯府。” 知书怔住。 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也对,这小孩儿瘦成这样,去了别处惊扰了贵人怕不是要被打杀。” 谢长安点头表示赞许,随即观察了一下附近,道:“不必驱赶,此处背风,咱们走吧。” 她临走之前把手里的伞递到小乞丐手中。 小乞丐面上的污泥几乎把五官遮挡完了,只能看到一双清澈如湖的眼睛,他双手捧着金叶子看着少女的背影在苍茫雪地里远去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女子对他说话时,他竟忘记了开口道谢。 知书走在谢长安身侧,替她撑着伞。 她整个伞面都朝谢长安这边倾斜,薄雪很快就落了她半个肩头,衣服金银色绣面上绽开一朵一朵水渍。 谢长安注意到以后,伸手接过雨伞撑在两人中央,不偏不倚。 知书眸光动容,刚想解释自己不冷。 谢长安却忽然说:“那摊面上的花篮似乎不错,不如你替我去买一篮来?” 知书果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了看路边卖花的摊位,是个老太太。 “好,那小姐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着过去,那摊位上方有支出来用来遮风挡雨的部分。 不过片刻,知书边拎着花篮回到了她面前,拍着身上沾上的几片雪花道:“给,小姐。” 谢长安接过花篮,粉粉的指尖挑开花篮上覆盖的粗布,里面都是刚采摘不久的鲜花,很是漂亮。 她忽然问道:“对了,你可知大哥什么时候回京,有什么消息吗?” 知书喜悦道:“据说昨日老爷便收到世子爷来信了,说是快了,约莫就这两天便能抵达了。” 谢长安有些意外:“这么快?” 知书道:“世子爷大约也是思念小姐您了,据说日夜赶路,少有停歇。” “那便好。”谢长安大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有温度的笑,大家闺秀必须是笑不露齿的,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经过礼仪嬷嬷教导过的。 知书觉得也许是因为嫁了人的缘故,小姐仿佛没有从前在闺阁里爱笑了。 如今好不容易笑了,她自然也开心。 只是,知书很快神色又低落下来:“不过遗憾的是,世子爷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最迟过完春节就得返回军营。” 原因,谢长安很清楚。 因为这是侯府对皇宫里的那位的保证。 谢长安的笑意凝固了。 知书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又小声埋怨道:“皇上也真是的,好歹咱们侯爷特意去御前求了一回,竟也不愿多宽限些日子。” 谢长安嘘了一声:“慎言。” “知道啦,小姐。” 两人又慢慢往前走。 知书也从善如流转换了话题:“说起来,奴婢有一事不明白,咱们世子爷生来便身份贵重,为何还非要上战场受苦啊?” “明明即便他只会吃喝玩乐,未来侯爷的爵位也是嫡长子继承,小侯爷和世子爷手足情深,也断不会有抢军功一说,所以奴婢不明白。” 谢长安被问住了,但她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知书她们虽然识点字但到底只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对于朝堂当中的事一无所知。 前世的她也不明白,可现在她渐渐明白了。 侯府能够多年屹立不倒并且在百姓心中还能有这么高的地位,即便在天子面前都有三分薄面跟这些都是密不可分的。 谢家代代忠良,不管是直系还是旁支不知多少男儿为国尽忠葬身沙场。 侯府现在所获得的一切荣耀和地位都不是掌权者赐予的,而是那些人用炽热的鲜血换来的。 大哥一直戍边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 谢长安抑制住心底泛滥的酸涩,故作轻松开口道:“虽被封侯拜相,但侯府三代男丁,骨子里都流着将才的血,大哥那人严厉得一丝不苟,若是将来继承父亲的爵位入了官场还不把文武百官得罪个遍,我二哥此人表面温润实则玩世不恭,让他去当个文官,他能把皇宫弄得鸡飞狗跳,或许……谢家的子嗣生来便该在边关塞外守卫家国。” 战场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知书吐了吐舌:“小姐说得也是,小姐真的很了解两位公子,也难怪世子爷和小侯爷打小就疼爱您。” 谢长安沉默的笑笑,不置可否。 但知书无心的问题却还是勾起了一些已经不太清晰的记忆,这一刻忽然变得历历在目。 前世听闻她受委屈,原本镇守边关的大哥和二哥私自回京触动了皇帝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才给侯府惹来杀身之祸。 没过多久,二哥便奉命出京剿匪。 城门缓缓打开—— 以谢昱为首,一群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的汉子骑马狂奔着远去,身后扬起一阵黄沙,残阳如血。 谢昱漆黑的墨发被鎏金发冠高高束起,风拂起他小腿处的衣摆,形状修长的小腿夹紧了马腹。 马儿一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足—— 谢昱迎着夕阳的双眸眯了眯,手里勒紧了缰绳,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喔——” “二公子好马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