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
冬日如期而至,朔风如刀,京都笼罩在大清洗造成的黑色恐怖中,在不复之前繁华。街面商铺大多掩着门,顾客们行色匆匆,大多卖完就走。酒楼饭馆之类更是门可罗雀,愁得掌柜索性关了店门。至于那些曾经首屈一指大商户,随着幕后世家的倒台,树倒猢狲散,一朝旧人换新人,变成晋室的产业。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大雨瓢泼,冲刷掉京城路面深深血迹,血水顺着雨水汇入护城河,水天一色,晚霞似血,倒是映红了京都的天。死人太多,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越发加重京都的紧张气氛。 城北乱葬岗近日接收死人太多,尸体堆积如鱼鳞般密密麻麻,血腥味恶臭弥漫,入目所及,皆是身首异处肢体残缺的尸身。为了防止疫病,官府只得派人收敛。 萧温二人来乱葬岗时,衙役已经填埋了绝大多数尸体,正沿坑边撒石灰,整个乱葬岗白茫茫一片。 温如相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拉着萧子期离开。归去路上,萧子期问他感觉如何,有没有大仇得报的幸福感,温如相难得陷入沉默。 此次京都之行,行动异常顺利,顺利到算无遗策、谋定后动的温魁主都有些不真实感。当钟慜举起屠刀,陇西李氏只剩一人逃脱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先有雁荡山,名门正派互相仇杀,三宗四派化为泡影,后有武林至尊钟千里命丧黎阳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腔谋算成全妖党,他的仇人一个一个死去,本该大仇得报的快感却在逐渐减退。 温如相思忆往昔,他的人生除了复仇好似也没有其他东西。如今逼死父母的江湖中人伏诛,背地里推波助澜戕害陈家的各大世家也付出代价,温如相忽而有些茫然。 如相,如相,出将入相? 想到鼎鼎大名的祖父,温如相心海顿起波澜,眸中掠过复杂的光,神色霎时变得晦暗不明。两人漫无目的走,不知不觉靠近河畔,不远处渭河波光粼粼,霞光细碎落在河面上,风乍起吹皱一池河水。 “这是渭河。”萧子期放目远眺,视线从河面移向河畔的立碑,年头久远字略显模糊,细看也能依稀认出“渭河”二字。 温如相一怔,口中呢喃:“渭河。” “起于松江汇入北海,传说中州的母亲河。”萧子期介绍道:“据传晋室立国时,特意截取一段支流环绕京都皇城,说是可以稳固江山,护佑子孙后代。” “如今看来,这风水之说也不可信。” 萧子期捡了块瓦片,身体后仰手臂发力,将瓦片奋力扔向湖面,瓦片三连跃,在河面荡起漂亮的水波,她拍着巴掌,开心大笑起来。 “温如相,你要不要试试。” 萧子期热情邀约,直接将瓦片塞到温如相手里,后者莫名其妙接过瓦片打了起来,不过他手艺没有萧子期好,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不是沉入河底就是径直飞出去,最后生气了用真劲裹着瓦片硬生生飘在水面上,给萧子期笑得够呛。 萧子期插科打诨下,温如相复杂的心绪稍解。两个宗师在渭河河畔心无旁骛打水漂,打到四周再也捡不到合适的瓦片,才席地而坐。 河边风大,温如相将萧子期的外衫垫在身下,头枕着双臂,仰面望天。落日时分,红日没过地平线,只剩一轮浅浅的轮廓,夕阳的余晖越过河畔枯木,最终投到他精致的脸上,如梦似幻,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渭河边打水漂。” 萧子期扭过头,好奇问道:“为什么?” 温如相声音古井无波,仿佛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却让萧子期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的骨灰洒在了渭河。” 萧子期表情顿时僵住,她隐约猜到他是谁,又不敢相信他真的被挫骨扬灰洒进渭河。温如相见她想问又不敢问的别扭表情,难得敞开心扉:“熙宁九年,永安变法失败,他声名狼藉,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车裂在菜市口,尸身遭焚,骨灰洒进渭河中。” “京都百姓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取渭河水喂给家中小儿,说是长大了可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温如相满眼凉意,不知是讽刺荒唐的世道,还是讽刺愚昧的抢水百姓。 “真不知道他穷极一生图个什么。看重他的君主护不住他,变法失败把他扔出去当替罪羊,成了大晋朝唯一一个在菜市口车裂的丞相。说什么强国富民,发世家之藏以救平民,结果变法失败,骨水遭百姓哄抢,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这就是他所谓的忠君为民,胸怀天下。” 温如相望着渭河,喟然长叹,“还真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死得其所啊。” 萧子期看着他,满是担忧。温如相笑道:“你看我做甚?” 她指着他泛红的眼眶,略微歪头。温如相指腹拂过眼角,竟意外触碰到一片晶莹。他撇过头,避开萧子期关心的目光,僵硬道:“我没伤心。” “是,是,你没伤心,谁说你伤心了,我们温大公子才不会伤心红眼呢。” “你!”温如相气急败坏,萧子期赶忙顺毛捋,手法到位跟撸小猫似的,语气也出奇的温柔。 温如相从高贵尊荣的丞相之孙沦落到人人喊打的犯臣之子,在到神医谷双亲遭难,孤苦无依流落鬼渊,搁一帮恶人手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才混到今天的模样。萧子期心中一阵锐疼,仿佛被针狠狠扎过一样。 “走吧。”她起身,将温如相拽起来,后者皱眉,到底顺她的意站了起来,他拍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态度仍旧不好。 “去哪?” “废什么话,去了就知道。”萧子期最擅长蛮不讲理。 两人皆是高手,身法卓越,速度极佳,不一会就赶到城东一处府邸。府邸荒废多年,门匾早已掉落,院墙也倾倒过半,剩下的破败不堪,还有明显灼烧的痕迹。院内荒草萋萋,杂草长到半人高,除了几个东倒西歪的腐朽木柱,愣是看不出曾经有人居住的模样。 萧子期有些呆愣,显然没料到会破败至此,她原想找些旧物替温如相的家人立个衣冠冢,可如今…… 温如相踏入院中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