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逢
> 甫一踏入殿内,内侍通传后,殿内的欢声笑语猛地一低,突兀地让成泛心生嘲弄。 自己还真像插在美满一家人中的外人,而她们也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排斥。 换做真正的,十八岁时的成泛,或许还会为此难受苦涩。但如今,历练无数的成泛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闲闲倚坐的淑妃起身招呼,笑容满面:“大公主可有好转?圣人已到了半刻钟。” 成泛也笑,上前几步行礼道:“儿惶恐,让阿爷久等。”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不甚在意,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起罢,你今日也受了累。” 皇帝成策年近不惑,多年的为君威仪早已和他自己融合在一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带着压迫。 淑妃敛了几分笑,语带歉然:“方才阿涟说是她言语不慎才惹得你落入池水,但幸好有赵质子出手相助,不惜涉险亲自将你带出。” 话音落下,竟听出一丝惊魂未定和庆幸来。淑妃以袖掩唇,蛾眉微蹙,似不忍细说。 成泛听得心底发笑,淑妃还是一如既往得惯会装模作样,话里话外戏份十足。 这伪装的情感过了头,反而显出一丝刻意来,就是成泛自己的侍女,担忧之情估计也没有她话里泄露出来的那么重。 既为长辈,成泛也不能太过失礼,只得起身,稳稳地行礼,不卑不亢回应道:“今日之事,虽说是二妹鲁莽导致,但也有我自己站立不稳的缘故。娘娘掌管宫闱,也可趁此时机对宫禁砖石墙瓦细细查整,以免之后再出现此类事件。另外,还请阿爷和娘娘看在我快痊愈的份上,不要对二妹惩戒过重。” 听得这番回复,淑妃一时语塞,对成泛这一反应感到些许惊诧。 淑妃仔细打量起来,成泛也坦然地由着她看。 面前之人仍是之前眉目婉丽的模样,但神情却隐隐中带些锋利,与之前似乎有了细微的差别。 人虽恭谨着行礼,却莫名带了几分傲气,又不像年幼时有人撑腰的那种高高在上。也不知如今找了谁做倚靠。 她知道成泛虽然和成涟有冲突,但在见到自己时却一直恭敬有礼,更别提这种有圣驾的场合,还暗指自己管理宫廷不力。 有意思。 淑妃扇子轻摇,唇角微翘。 皇帝出声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都先坐下再说。” 皇帝抿了一口杏酪,缓缓开口道:“说到底也是成涟起的头。既然如此,就将《礼记》抄个五遍呈交给淑妃检查吧”。对淑妃如何却毫无话语。 成涟一惊,正要娇声软语躲过去,便被淑妃一把拉住,强拉着行礼道是。再抬头看向成泛时,成涟嘴角拉得平直,眉目也冷凝。 成泛坐得稳稳当当。 心里知道,处罚了成涟,属于自己的重头戏也就来了。 一想到这,成泛绷紧了神经。 皇帝久久凝视着她,陷入了一些回忆,成泛也不错眼地回望过去。 “多日不冒头,你倒是出息了。”皇帝率先移开目光,一开口便意味不明。 成泛默然,这话委实不好接。 皇帝倒没有为难,继续道:“给朕说说,赵质子那边你是如何打算的?” 成泛心念急转。 前世皇帝可没有问她这番话。 因她前世此时咽下了不满,像平时那样恭谨不计较地与淑妃对答后,便被皇帝漫不经心地挥退。 在殿内成泛还能维持自若的神色,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觉得内心酸涩,如同浸泡在酱醋缸里。 但又歆羡成涟的无拘无束,就如同从前的自己一样。也说不上是在羡慕她还是曾经骄傲肆意的自己。 就是这么一想,成泛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再然后,是一道更让她心凉的和亲旨意。 她浑浑噩噩地接下,一年后带着陪嫁随同赵国使臣离开西京,从此永别故里。 成泛为过去的自己唏嘘不已的同时,脑中也在飞快地思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祁贺的这番举动下另有深意,还是自己要做的不只是当面致谢? 成泛摇头:“还请阿爷解惑。” 皇帝嗤笑一声,“身为我成国的公主,你这些年来都没有同这远道而来的质子断了联系,还敢说没有生出点另谋出路的想法?” 此话一出,不啻于一个惊雷。 不仅安淑妃一震,就是成泛,也有半会儿的愣神。 成泛急忙俯首请罪,“圣人明鉴,我与质子只在平日游猎时碰过面,万不敢逾矩!” 上首皇帝的话继续飘来,带着一点难辨的意味,“朕倒还真想让皇后看看她教养的好女儿。从某些方面来说,可以说是一脉相传。” 成泛隐约觉得这是在说他的旧事,只得装作未听到这句,稳住心神,毕恭毕敬道:“圣人不妨直接降下惩处,切莫动气过甚。” 她自问这句说得是贴心至极,给足了皇帝台阶下,哪知皇帝听后却是一把抄起手边的瓷碗,狠狠砸在她身旁。 瓷片飞溅,成泛不能躲开,有几片划在成泛手上,细细的血珠汇成一条蜿蜒的血线。 “惩处?既然你早已有规划,今日事情又发生得巧合,那么,我就遂了你的愿——” 成泛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便听到皇帝压着火,一字一顿道:“出,降,赵,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