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长沙
正值夏季,湘江水量充沛,滚滚北逝,一场大雨过后,更添几分汹涌,却也使人耳目一新,稍去炎夏的燥热。 四艘走舸,踏破江滔,溯流南下,速度很快,船身各处,仍带着雨打的痕迹,船头的旗帜早已收起,四支木楫支出,在船夫的操纵下,不停地划动着。 每艘船上,都有二十余名湖南士卒。领航的一艘,其间带头的是一名年轻军官,衣甲都被沾湿还未干透,怀抱战刀,靠着舟篷,闭着眼睛,手把在刀柄上,似乎随时欲拔而作战。 船内很安静,气氛很严肃,除了江水的震荡与船夫拟楫的声响,再去杂声。这四船兵卒,都是周行逢的亲兵,死忠那种。 19日,在撤往巴陵的当夜,这些人受周行逢之命潜出,隐遁至艑山,搭上提前准备好了四艘船,火速南下,目标直向长沙。 这一路,经洞庭入湘江,过湘阴,除了此前的一场大雨有所耽搁之外,都很顺利。平日的湘江之上,虽算不得百舸争流,舟船往来,也不算少,但如今,放眼所望,尽是冷清景象,连渔船都少见。 “队长,过沩口了!”船头放哨的士卒,扭头朝军官汇报道。 一睁眼,冷淡的目光扫过,那张普通的面容顿时平添几分凶悍气质。探头,朝西岸望了望,沩水奔腾入湘,能够看到明显的波流。 过了沩口,距离长沙,就只剩六七十里的水路,不惜体力,全速通行,一个班时辰当至。 稍作考虑,军官沉声吩咐着:“换人拟楫,全速南下,日晡之前,务必抵达长沙!” “是!” “队长,你说长沙如今是什么情况?要是汉军已经攻克,那我们......”一名什长,看着军官,问道。 “汉军的速度,应当没有这么快。长沙若陷,江上不会没有一艘汉船!”这名队长是熟悉水情地势的,应道。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决绝:“节帅对我们呢有恩,夫人更善待我们,就算身死,也要回长沙,保护夫人与小郎君,完成节帅命令!” 说完,军官走出船篷,向北方望去,神情复杂,有担忧,有感伤。巴陵,或许已经被攻克了吧,节帅又安危如何...... 自乾祐二年起,湖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久罹祸难。多年以来,战争与动乱始终是这片土地与城池的主旋律。而受创最重者,还得属长沙这座湖南最大的城池。 马氏兄弟争权,一把大火,焚了半座城垣,府库累世所积,为蛮人所获。唐军灭楚,更是取之尽锱铢,掠夺财货,几乎搬空长沙。 及楚人共逐唐军,又给古城内外,增添几抹血腥。周行逢入主长沙,有所恢复,又逢朗州军将内部相争,始终摆脱不了战事。 去岁大饥影响尚未消散,今夏又是举国以抗朝廷大军,北方在大战,长沙在动荡。 夏阳笼罩,光芒万丈,照射在长沙古旧的城郭内外,闷热潮湿,烦躁着军民心情。此时的长沙,正是满城萧条,人心离散。街道之上,冷冷清清,百姓面有饥色,士兵心不在焉,将吏各怀鬼胎。 这段时间以来,北边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而来,三江口鏖战,澧阳大败,武陵失陷,汉军铁蹄已下益阳。 风雨飘摇的大背景,就如绳索扼喉,令人窒息。然而于长沙军民而言,很多人却已经盼着汉军快点到来,好做解脱。据闻,汉军下武陵城之后,次日便放赈军粮,周济饥民。 相较于湖南其他州镇的变乱,刀兵横起,长沙的情况虽则同样不妙,但总体而言,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 不是军府将吏齐心,措施得当,而是周行逢有个贤内助。其妻严氏,与周行逢同发于微贱,但富贵之后,仍不忘初心,亲自下田耕作,体恤民间疾苦,劝解周行逢宽刑,一直以来,颇有贤名。 此番周行逢北上,就是以严氏主掌长沙大局。当然,长沙未乱,也是多方因素造成的。 首先,以掌书记李观象为首的一干人,费心维持,好为之后的献城打个良好基础。 其次,武德司、军情司的细作暗探,沉寂下来,因为南面行营,已不需要一个动乱的长沙。 最后,则是最主要的,夫人严氏将长沙仓储中仅有的余粮,分散与百姓,又空军府财货,发与兵士,既治肚饿,又安军心,如此方才勉强地维持着长沙的秩序。 武平节度衙门,官署之内,掌书记李观象与几名僚属坐着,烹茶论事。公务早已闲置,也无事可理,其他州县早就各自为政,长沙半死不活的,得过且过,他们这些人,也就等待着汉军来接收,甚至怀着期待的心情。 “若非这场大雨,汉军应该也到长沙了!”一名属吏叹道。 “都已下益阳,益阳距此不过一百多里,马军半日可至,也等不了多久了!”另一人说。 “许久没有收到北边的消息了,也不知如今岳州战况如何?”一人说道。 “怎么,你还担忧周行逢的安危?”有人调笑道。 “终究有一份主臣情谊啊!节帅性格刚毅,逆天而为,终究令人叹惋啊!” “自古以来,逆天而行者,岂得善终。汉军南来,摧枯拉朽,其强抗于岳州,只是徒添我湖南儿郎的伤亡啊!” “湖湘百姓,久罹战祸,如今上下疲敝,无不嗷嗷的待哺,一心向安。只盼这场无谓之祸难,能够早些结束......” “军府存粮,已不足百石,若是汉军再不来,我们都得饿肚子了!” “我们饿一饿,尚能忍忍,要是饿到了城中那干守兵,灾祸就在眼前啊!” “......” 署内茶香四溢,带着空气都好闻许多,一干僚属热议,李观象坐在主座,倒显得很淡定,不急不躁,静听群议。 “李书记,你就一点不担忧?” 瞥了发问的那人一眼,李观象淡淡道:“担忧又有何用?左右,局势已不可挽回。这么久以来,军府上下都甚是操劳,难得闲情,多喝点茶水吧。待到汉军入城,在朝廷治下,我等前途不定,可难有这份闲适了......” 一名属吏走了进来,在门口立住,见了,李观象问道:“何事?” “岳州有人归来,乃是节帅的亲兵!”属吏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