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并肩(上)
两军渐渐迫近。 杨安儿所部本在范阳城下,这时候渐渐向东面的开阔地移动。而纥石烈执中的军队本在城池北面十余里,这时候随之而进,使得双方的距离慢慢缩短。 两军之间的平野,距离范阳城的西门大概四五里,大体上空旷平坦。平野上分布着稀疏的林地和一些高不过膝的灌木。此时刚开春,起伏的地面上殊少绿意,较多的是铁灰色。 “两军之间的这个区域,便是古时的督亢,战国时被称为燕国膏腴之地,唐时于此设屯田,岁收稻粟四十万石。只可惜……” 徐瑨手上指点眼前局势,口中解说:“六郎你看,平野以南,有几条东西向的小河,乃是古时范水、桃水的遗存。数百载水流迁徙,早就非复旧迹。河道年久失修,在与涿水汇拢的区域,更是迂曲壅塞,夏季泛滥而秋冬干涸。许多年下来,百姓纷纷迁往他乡,田园抛荒。” 他转回头,看看身后,叹了口气道:“而后头这一整片连绵洼地、干涸湖沼和林地、草场交错的地带,就成了河贼水匪出没的好去处。六郎所部潜藏于此,最为妥当。不是精熟地形的探子,便来一百个,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傲然:“六郎,此地很不错吧!” 郭宁穿着珍贵的青茸甲,牵着战马,站在一片高大芦苇的后头,凝视着前面平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你徐老兄的安排,哪有不好的时候?” 身后的黑色战马立得久了,蹄子陷入了泥泞里,又遭湿地的潮气浸染,马鬃湿淋淋地,粘成了一缕缕。战马连忙蹬踏前蹄,还焦躁地摇摆脖颈,想要嘶鸣数声。 郭宁探出手,轻抚两下战马的额头,便使之安静下来。 他望了望天色,见天空中开始有了些阴云,对徐瑨道:“开春以后,一直没有下雨。我看今天这憋闷样子,倒有可能来一场大雨。” 说到这里,他又问另一侧新任军典的刘成:“防雨的物资……” “出发时便已安排备齐了,六郎放心。另外也凑足了备用的弓弦,就算下雨,无碍厮杀。”刘成恭敬地道。 “好。” 郭宁再转过头,朝范阳城西南方向眺望。 那个方向稍远处,有赫赫有名的岐沟。早年宋军起十万大军攻打涿州,契丹名将耶律休哥领兵败之,宋军夤夜奔逃,耶律休哥以铁骑追逐,杀死不计其数。至今那片沟壑里,还偶尔会被水流冲出宋人的尸骨或甲胄。 据徐瑨说,靖安民此时就引众埋伏在那里。但郭宁看了半晌,没找到任何人马潜伏的痕迹,可见靖安民自是老手,行事妥当。 他向徐瑨稍稍颔首:“我这里全都妥当,老兄你回去告诉安民兄等人,接下去静观其变即可。” 徐瑨应了,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来道:“六郎,纥石烈执中来得蹊跷,你若有所决断,无论进退,都须得立即告诉我们。” “那是自然。” 此时范阳城下两阵渐渐对圆。 两支军队的规模都不很大,纥石烈执中所部兵力较少,约莫三千上下,但愈到前敌,队列愈是严整,肃杀之气仿佛要冲阵而出,又仿佛阵中蹲踞着可怕的怪兽,随时腾跃飞扑。 杨安儿所部约六千出头,数量多些。毕竟涿州民风好武,而近年来对朝廷不满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杨安儿南下北上一趟,沿途挟裹人丁,兵力膨胀得厉害。因为队列松散的缘故,乍一看军阵的面积是敌军三倍以上,声势更要煊赫多。 在郭宁眼中,那些乌合之众就只配摇旗呐喊,当不得数的。唯有全军后方的高地附近,千余人的本部非同寻常……那便是铁瓦敢战军的本部,再加上这几日挟裹以后再精选出的北疆剽悍之士。 他们一旦结成坚阵,便霍然井然有序,其姿态与此前郭宁在夜战设伏时所见不同。人人披甲,个个昂然,自生一股刚强坚毅而浑不畏死的气概,不愧是从泰和年间造反以来,久历风波而骨头仍硬的反贼! 两军聚拢,尽皆肃然。 原野荒凉,有风呼啸而过,起初带来范阳城上守军的喧哗,后来也不知怎地,守军寂然无声,不再言语。 李霆眯眼看了阵:“胡沙虎这狗东西,打算先攻!他会先用步卒推前,压制杨安儿部下的松散前阵,然后以左右拐子马包抄击破。一旦杨安儿的本部投入战场,则以拐子马牵制,重骑伺机强突。” “没错。” “至于杨安儿这边……他这布阵,等若将松散前队分为左中右三路,护住中军。那就是打算凭借兵力优势稳守,然后……然后,用他的中军步队……不对,他还有一支骑兵,你们看,在更后头。” 说到这里,李霆一时语塞,他皱眉想了想:“我竟看不懂了,这样一来,这支骑兵能济得甚事?那不是很被动么?那不是给胡沙虎这狗东西占了便宜?” 听那这么说,几名军校个个神色不愉,有人嘀咕道:“那可不成!” 李霆又看看郭宁。 郭宁揪了揪下颌处新蓄的胡髭:“杨安儿还是很警觉的,他知道我们在附近。你看那支骑兵的位置,非常适合截断由南向北的大道……那是用来防备我们的。除非我们现在大摇大摆收兵,否则那支骑兵就动不了。” “这倒有点尴尬了,倒似我们与胡沙虎那狗东西合谋。”李霆点了点头,低声骂了一句。 杨安儿所部此前突袭溃兵营地,与郭宁等溃兵首领便算结下了仇,后来虽说暂时言和,彼此都知道,不过是各有图谋,不得不尔。 到了杨安儿起兵箭在弦上,代表涿、易、定三州地方武装势力的靖安民与郭宁达成了默契,两家各自起兵北上。 这两支兵,并不曾与杨安儿所部正面对上,但威慑的意思却至为明确。他们就是在堂堂正正地告诉杨安儿,造反可以,敬请随意,但若侵犯了两家从涿州北部到雄州的势力范围,那就万万不可。 所以杨安儿攻打雄州只用偏师,逼出了伯德张奴几首诗句就走。那并非伯德张奴善战,而是郭宁所部将至,明摆着视雄州为禁脔的缘故。 这形势自然出乎杨安儿的预料,但他却没什么办法。当日他自己盘踞涿州,能与地方势力沟通默契;如今他要起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