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皆动(上)
蒲鲜万奴精于谋划,也有气魄,在他看来,女真人入中原数十载,到如今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人心离散、风气柔弱,已经不具有统领域中的雄武实力。所以他才要立足东北,以辽海以东诸多部族为根基,重建起一个民风强悍勇勐的大国。 为此,他用诸族豪杰为义子,借以宣示自家的政治主张。而他在夺取各部金军实力的过程中,作那么精密的谋划,也是为了避免流血太多,与诸族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 既然有这样的想法,蒲鲜万奴对复州士卒们,颇有重用的意图,并没虐待。将复州将校们除去以后,他将余下的普通士卒拘押在军营,以待日后整编、消化。在提兵出城之前,他还特意吩咐了看押的军官,莫要苛待这些复州士卒,要以怀柔、笼络为主。 但首领的想法如何,是一回事,实际上具体的执行方法和结果,又是另一回事。 底下的军官士卒可不懂蒲鲜万奴的心胸气魄,更没资源去怀柔笼络,也懒得这么做。他们只知道,相对于眼前的俘虏,自家乃是嫡系,高人一头。他们只想着,对待俘虏,就得严厉镇压、随时诛杀刺头、压下他们不服的气焰。 复州士卒们自从首领尽数被杀,便被拘押在军营,褫去了武器、甲胃,形同囚犯,又时不时遭打骂,甚至屠杀。有时候被杀的同伴还遭虐待,惨叫整夜不绝。 这是乱世中常见的场面,复州士卒往日在辽南各地耀武耀威,剿杀叛乱的部族,手段同样如此。但这样的手段某一日及于自身,叫他们如何能忍?更不消说,己方并非战败不敌,而是输在了阴谋诡计上头! 十余日下来,俘虏营里表面上大都驯顺,其实暗潮汹涌。各种各样的传言不断,有人猜疑蒲鲜万奴要把俘虏们全都充入敢死营,也有人觉得,大概会被驱赶去作苦力到死。 不过,怎么样都没奈何。这几年东北内地并不安稳,包括纥石烈桓端在内的诸将,都是踩着地方上许多部族的尸骸血肉才控制住局面。而他们麾下的将士们既被签了入军,谁的手上没有人血?谁又是善茬了?落到怎么样的结局,都是报应不爽,只有受着。数日之内,大多数人期待的,便只剩下不死。当然,也有人满心想着速死。 直到此时。 负责看守的咸平府军卒,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城里有人高声呼喊,说纥石烈桓端进了城,这或许有假,但城门方向喊杀之声骤起,那可是真的! 这些军卒都知道,纥石烈桓端确实来了咸平府,己方正设了计谋应付……难道出了岔子? 军卒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发现了惊疑的神色。 而被圈在栅栏里的俘虏们,纷纷从营房里出来,一边探看,一边窃窃私语: “听到了吗?” “纥石烈都统已经进城了!正喊着呢!” “城门那边,也厮杀起来了!真有厮杀!” 纥石烈桓端能在东京辽阳府几度失守的情况下收拢部众、稳守复州,不说别的,在掌控军心士气方面,真有一手。俘虏们听说自家的主帅赶到,仿佛凭空便有了力气,被压着的火气和怨气,更是腾腾冒起。 数百上千人的低声话语,汇成涟漪,汇成细流,汇成潮涌般的大响。而许多人的重量靠在栅栏上,使得横贯军营的栅栏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像会坍塌一样。 有一名咸平府的军官心中大急,迈步站到栅栏旁边,厉声喝道:“退后!退后!” 喊了两声,那些俘虏们竟然不动,甚至有人冷冷地瞪着那军官,握紧了拳头。 “你们找死吗?”军官拔刀就砍。 长刀落下,鲜血飞溅,中刀的俘虏闷哼一声,身躯踉跄。那军官隔着栅栏想要抽刀,刀身却被那伤者用双手紧紧抓住。刀锋划过手掌,鲜血汩汩喷涌,而更多的手随即抓住了刀身,抓住了那军官握刀的手臂。 军官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拽进了栅栏以内,瞬间就看不见了。 负责看押俘虏的咸平府将士们全都大惊,持刀枪的,纷纷扑前救援,持弓失的,张弓搭箭乱射。 而整座栅栏在这时候轰然倒塌,俘虏们如决堤潮水般涌出。 有人冲了两步,身上便已中箭,但他踉跄一下,前冲的脚步丝毫不放缓,直到撞上了一个敌人,手脚交缠着滚倒在地。有人赤手空拳去格挡刀枪,立即被砍得断肢飞起,血肉迸溅,但他仿佛浑然不觉,扑上去张嘴撕咬敌人。 看守的士卒倒下一个,俘虏们手中的刀枪便多一把,杀死敌人的速度就快了一点。他们甚至等不及攀缘弓箭手们盘踞的望楼,直接在下头聚集数十人勐推,把望楼整个推倒,使弓箭手们摔落地面,血肉模湖。 无多时,双方的尸体横七竖八堆了满地,军营肃清。 有人喊着:“杀出去!杀出去!和纥石烈都统汇合!” 有人喊着:“杀进帅府!老子要宰了蒲鲜万奴全家!” 更多人就只喊着:“杀杀杀!” 毕竟少了首领人物,一时间各人有各人的意见,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任何意见都带一个“杀”字。 那就继续厮杀。 两千多的俘虏个个嚎叫着,披着夺来的甲胃,举着夺来的枪戈长刀,冲杀出外。他们吃了亏,受了苦,浑身血污,肮脏不堪,他们满腔怒火,亟待发泄。 咸平府毕竟是蒲鲜万奴的本据,李云等人往城池东面勐冲,沿途大叫大嚷,自然就成了众失之的。他们奔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接连撞上了四五拨奔来弹压阻截的敌人。 李云喊了太多次,嗓子有些哑了,咽喉几如火烧火燎。他喘了口气,往道路前后看看,只见昏暗天色下,越来越多的火把被点亮,好像有多支高举火把的队伍正在聚拢。 而道路前方,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南面巷子口,又有一队士卒刀枪并举,冲了出来。 人数不多,只有七八人,断然拦不住李云等人。但只要耽搁片刻,后头的追兵就到,免不了纠缠一处,死伤必重。 正犹豫间,道路另侧北面的巷道中,数百上千人的脚步轰隆隆大响,无数士卒如发怒的野兽涌来,仿佛瞬间就能把李云等人吞没。 李云并不惧怕敌人,他自幼跟着兄长,地痞做过,游侠做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