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猛虎行(21)
“便是说谎,可大家若是信了,又如何?”冯无佚严肃反问。“地方官、老百姓,往来客商,都愿意信,那怎么办?” 陈斌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冯公,官军和贼人,你竟然要信贼人吗?” 话到了这份上,冯无佚彻底无声。 无奈之下,老头只能朝背身的薛常雄拱拱手,然后走了出去,陈斌见状赶紧去送。 而人一走,一直侍立在门外的薛老七薛万全便忍不住入内询问:“父帅,一个罢官的老头罢了,何至于受他的气?” “你懂什么?”薛常雄转过身来,往堂上去坐,有些不耐的甩下了手。“冯老头再无官职,那也是圣人的私人,而我们薛家作为外来户,之所以能掌握河间大营,控制二十余州郡,还不是靠着圣人那张破烂招牌?所以冯老头再怎么可笑,也算是跟我们一列的一个人物,不能轻易推辞。” 薛万全若有所思。 薛常雄见状,却忍不住压低声音继续来教育:“除此之外,乐陵丢了张太守,也真的是猝不及防,冯老头只在御前打转,有些话不对归不对,但现在河北的世家大族跟地方官都不满我们,都盯着我们看,也是实话,也不能太过头了……这也是我要早早出兵决战的缘故。” 薛万全只是感慨:“父帅深谋远虑,看的清楚。” 薛常雄摇摇头,懒得多言:“赶紧的吧,速速去准备出兵事宜,不要耽搁!” 且不说薛常雄如何教子有方,另一边,冯无佚碰壁而出,也是有些沮丧。 但出乎意料,那薛常雄的那个心腹陈斌,之前在堂上咄咄逼人,只是问军事民事哪个重?喊官军贼人信哪个?如今一路送他,倒居然言辞礼貌,一点礼数都没失。 与之前堂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很快,冯无佚便晓得对方为何如此了。 “冯公,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你自江南来,不知道彼处风貌眼下如何?”来到府门内的一侧拐角里,眼见着周围人都在忙碌,陈斌趁机开口。 冯无佚打量了一下对方,这才想起此人居然是前陈皇族,便不由一声叹气:“我也不瞒阁下,也瞒不住……江南不是很好,江东江西都有造反的,南岭那位和立千金柱的那位意向不明,两位平叛的大将军虽都是宗师境地,却根本不敢深入山区,只是反复拉锯。” 陈斌拢着手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彼处士民岂不是比河北还惨?” 冯无佚当场怔住,因为这话说的极对,但似乎又明显不对劲。 “冯公在扬州也这般爱惜百姓吗?”陈斌继续微笑来问。 冯无佚只觉得自己在初春寒风中微微一个趔趄,居然有些摇晃之态,但很快此人重新就站定了,然后就在大将军府门前拱手俯身,恳切以对: “没有……老夫现在很惭愧。” 陈斌原本似乎是想嘲笑,但看到对方这个姿态,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只是负手来笑: “冯公……你何必呢?你一个河北人,当年作为降人被点到大兴,靠文笔,也是靠家世不上不下,这才走了运道入了当今圣人的潜邸,总该明白,在关陇人眼里,河北人也好,江东人也好……就像那张三的单子上说的,不算人的。如今薛大将军在这里,事情无外乎就是这样,刚刚我问你,是从官还是从贼,从民事还是从军事,其实还有一问没好问出来,你是从上面的关陇呢还是从下面的河北呢?” 冯无佚枯立当场。 “不要怪在下刻薄,因为朝廷一直是如此,只不过之前老百姓勉强还能活,你我这般勉强还有一碗羹,而眼下,这日子紧巴起来了,大家不免原形毕露。”说完,陈斌拱拱手,转身回去了。 冯无佚依旧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方才失魂落魄走出最后一道门,爬上了外面等着的一辆车子。 赶车的,乃是冯无佚四子,族中五郎冯惮,此人扶着亲父做好后,顺势来问:“父亲,咱们接下来去何处?” “回信都。”冯无佚回过神来,平静以对。“回信都。”YushuGu.CO 冯惮一时不解:“父亲不是说要代替张世遇为河间大营跟地方上牵线搭桥吗?怎么来了就走?那薛常雄没有委任?” 冯无佚勉强笑了一下:“区区一个河北人,如何有资格做桥……最起码也得是晋地世族才行。” 冯惮愣了愣,哪里还不懂?便也跟着苦笑一下,却又勉力安慰:“如此,父亲只回家中安坐便是,再不问这些,也省的受气。” “难!”冯无佚半卧到了车内,也不知道是在说主观上难还是客观上难。“难!” 冯五郎不再犹豫,转过身去,催动马车离开了此地,却是连河间本地的宅子都没回,只按照父亲吩咐,径直出城归信都祖宅去了。 这边冯无佚黯然而去,不说心灰意冷,最起码也算是延续了归乡以来的连续刺激,而另一边,陈斌应付完了这个老头,回了大将军府,却是忙碌了起来……其实,冯无佚来之前,薛常雄便发布了整军、进军的命令,便是河间这里的人,明日也要开拔的。 而其中,陈斌身为河间大营的监军司马,按照规矩,本该是朝廷钳制薛常雄的手段,这两年反而因为配合无忌,甚至堪称是无条件服从与放纵,成为了薛常雄最信任之人,视为智囊兼心腹的,自然更是忙碌。 一直忙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陈司马复又婉拒了薛四郎吃酒的邀请,这才离开了将军府,往归家中。 说是家中,宅子也挺大,美妾柔婢也不少,但并无真正妻儿,如今出征在即,更无闲心享受,只是让人做了饭,烫了半壶酒,然后便欲自斟自饮半顿,早早歇息。 不过,酒水刚刚斟下,房顶上,却忽然有吟诵之声自寒风中传来。 陈斌摆手让侍女们离去,然后一手扶案,一手握住佩刀,水蓝色真气也轻轻涌动了出来,却又只是在侧耳倾听。 正所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首小词,屋顶之人反复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