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蹑脚上前,透过帘隙探看。
无有人声,几个蒲团堆在墙角,花几上一盆盎然水仙,方凳方桌,桌上一支红烛,烛光甚微。
李元夕屏息,轻轻挑起帘子走了进去,把红烛挑亮,登时,红色耀目,她不仅顿目。
居然有四张架子床,皆是红帷红幔,红褥红被,鸳鸯双枕。
“就是这里了。”李元夕开始仔细搜看。
很快,在床下藤箱里,寻出一堆角先生,多册秘戏图,各种“送子”字样的药包,还有四大本名簿。
簿上全是妇人之名,名下标有月日,画有“正”字。江娘子的名字赫然在列。
铁证凿凿,触目惊心。
“可恶,佛门净地,如此龌龊。”李元夕一拳捶在了桌上,“说什么观音送子,不过下流勾当。”
她嫌弃地撇开那些秽物,只把名簿收好,继续寻找:这间密室以遂道通往观音阁,那又是从何处通往观音殿呢?别忘了,求子妇人都是歇在殿中的。
四壁无门,倒是悬有八幅挂屏,屏内以螺钿镶嵌八宝。
李元夕一幅幅查看,在宝鱼屏后发现了暗门,门内漆黑,她又吹燃火折子,走了进去。
一路直行,很快有脚踏声传来,细听,这足声居然在头顶上方,隐隐还有人语。
李元夕明白,已走到了观音殿下,遂蹑足慢行。慢慢地,就走到了暗道尽头,那里竖着一张木梯。
李元夕爬上梯子,举火细看,木板方方正正,以铁钩紧固。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跪好了,好好磕头,观音菩萨会帮你的。”
李元夕一愣,即刻摇了摇头,心中恍然:此处正在跪垫之下,轻易发现不得,就算察觉,从上面也打不开,除非下面去了铁钩。
“好算计。”
一切了然,李元夕原路返回,刚到木板门后,就闻人声喧喧,心跳骤然加快:她是出不去的,因为阁中有人。
“等着吧。”
她稍稍退后,就地落座,闭上了眼睛,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四本名簿要如何处理?兵贵神速却也有打草惊蛇之虞,该怎么选?陆通那边顺利吗?韩文成能开口吗……
忽然,“咚咚”鼓音传来,打断了李元夕的思路。她颇不耐地睁开眼睛,耳朵却是紧追鼓点。
不疾不徐,整整十八下。
“莫非已申时二刻?”
圆觉寺酉时闭门,为提醒香客,自申时二刻开始,每隔一刻,击鼓一次,至酉时共三次,每次十八槌。
李元夕猜测着,蹑脚走到木板门后,屏息贴耳:人声已不喧沸,只是偶有足音。
很快,又有十八声鼓音传来,阁中更静了。
李元夕又等了片刻,这才重敲木板门一下,见无人应声,又慢慢推开一线,偷眼望去,阁内已空空如也,遂立刻闪身而出。
冬日天短,其时暮色已至,好在尚有积雪映光,山道依稀可辨,李元夕凝神注目,踏步而下,倒也稳便。
下的阁,她辨辨方向,径往昨日静观延她入内的那间静室而去。她记得,那静室侧有两排寮房,想必其中一间是寺监和尚的。
正走着,迎面撞上一个小沙弥,手里打着小灯笼。橘黄光下,李元夕看的明白,是静玄小师父。
静玄也认出了她:“你怎么又来了?”语气淡淡的,却不惊讶。
“有事请教寺监。”李元夕如实作答,“敢问小师父,他方便吗?”
“清观师叔正在静室待客。”静玄说完,又加了句,“也是你们府衙的人。”
闻言,李元夕心下一凛,“会是谁?所为何事?”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疑问,静玄又道:“好像姓王,清安师叔称他‘王大人’。”
“王大人,王大人——”李元夕即刻把博州府的现任官员过了一遍,夏知府,刘同知,胡推官,吏户礼兵刑工六房,都无有王姓。
正想着,就见远远一照火光亮起,光照中,人影闪动。
静玄立刻道:“王大人出来了。”说完,就走了,显然是避让。
李元夕也反应过来,此时不打照面的好,随即举目四顾,便闪到了一侧的偏殿廊柱后,屏息侧目静待。
很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
李元夕瞧得明白,当中的乃是王长随,夏知府的得力干事。
“原来是他呀。他来做什么?”李元夕一时想不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少操心,做正事要紧。”
她从柱后转出,直奔静室。
清观正在灯下看一份柬帖,不妨有人推门而入,吓了一跳,顺袖藏好帖子,刚要发火,见是李元夕,立刻挤出笑,拜座奉茶。
“李巡捕,这么晚光临敝寺,不知何干?”
“观音送子的奥秘,还请寺监不吝赐教。”
李元夕讲的客气,清观却听出了厉害,脸上的笑容一滞:“都是菩萨护佑,精诚之人可得,恕贫僧浅陋,不敢妄自揣测。”
“不用猜,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是你亲笔所写。”李元夕拿出了名簿。
清观额头的汗立刻淌了下来,僵坐在禅椅中。
“说说吧,一丝一毫也不许隐瞒。”李元夕去窗下书案上取了纸笔,这记录是她最不喜的活儿,往常多是陆通包揽,可非常之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不,不能怪我。都是那些女人,她们生不出孩子,我心怜之,才勉为其难。”清观开口就是狡辩,“没有我,她们早被夫家扫地出门了。对,就是这样,李捕快,你不能罪我。”
“一派胡言。”李元夕恨极了这振振有词的恬不知耻,“明明是你,暗设机关,诱骗良人。那些妇人吃了暗亏,却因顾惜名誉,不敢声张。你正是吃定了这点儿,才愈发肆意。现在事发,反推了个干净,敢做不敢当吗?”
“那你也不能罪我。我是圆觉寺寺监,此事传扬开去,圆觉寺就毁了,一百多名僧人就会流离失所。”清观越说越来劲,“对,还有那些女人们,你让她们如何自处?常言道,法不责众,我不过是众生之一贫僧。——李捕快,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保证,再也不犯。”
说完,就跪在地上,指佛赌咒。
李元夕冷眼瞧着,面无波澜。彼时在观音阁遂道中,她已把此事可能激起的后果,都顺了一遍。清观所言,毫不意外,她已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