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
春雾敛一惊，她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秋知意。
秋知意伸了伸懒腰，直觉告诉她，她可以救红袖。
她往前几步，走到红袖面前。
“你想活吗？”
红袖勉强睁开眼睛，她看着秋知意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深紫，在阳光下是剔透的淡紫色，像是流动的紫色水晶，此时背光，又显得很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
红袖摇摇头。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个人……试试……不一样的体验。”
她颤抖着向春雾敛伸出手。
“杀了你爹娘我不后悔……我想要你当我的女儿……自然不能让你还有爹娘……只是，似乎将你与我越推越远……
“魔族有一魔尊，名为百工，或可以复活你的爹娘……”
红袖的瞳孔逐渐涣散，意识也归于虚无，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她在与谁对话，亦分不清她到底是为了谁。
“请您多多照顾她，我的女儿……和珠……”
她的手垂落下去。
春雾敛本在纠结要不要接过红袖伸出的手，在听到红袖最后一句时，她有所预料，也并不失落。
毕竟，她是假货。
甚至，她的爹娘也是因她受到了无妄之灾。
“灾祸就是你引来的！”
“你之前是不是和秋知意串通好的！”
“叛徒！”
“真恶心的魔族！”
“你与秋知意，人界的叛徒！”
……
被赶出春城时的话语响在春雾敛的耳畔，她又有什么理由怨恨秋知意呢？
她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魔族了啊……
春雾敛掩住迅速发生变化的眼睛，却笑出声来，泪水从她的手指间簌簌流下。
红袖与魔将的身体逐渐溃散，成为浓郁的魔气，尽数涌入春雾敛的体内。
秋知意看向原先红袖和魔将所在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交缠的衣物，红袖定是不愿在死后与魔将也纠缠在一起的，于是她蹲下身，将两人的衣物拨开。
又用桌面上的水盏细细地净了手。
春雾敛睁开眼睛，愈发漆黑的眼睛是她入魔的证据，眉心一抹飘带似的红色印记，魔气不断自她眼中溢出，一缕头发由漆黑变成深红。
秋知意直视她的眼睛。
“恭喜你，入魔了。”
春雾敛看向地面上被分开的红袖的衣物，神情晦涩不明。
她不解地看向秋知意。
“为什么？”
秋知意淡笑一声：“谁知道呢？”
春雾敛近乎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她已然金丹，澎湃的力量在她体内涌动，自入魔后她从未如此轻松过。
“红袖？”
她对红袖心情复杂。
“死了。”
“百工……”
春雾敛说出口，又深深自责，明明是红袖杀了她的爹娘，将她害到被人族唾弃的地步，她为何想要救她？
真贱啊。
魔族虽然没有心魔一说，但若是执念不解，也会变得越来越疯，逐渐成为没有理智的杀戮机器，杀人者人恒杀之，最终也会成为魔界无处不在的魔气中的一缕。
“救不了哦。”秋知意摇摇头，嘴角又端起了微笑的弧度，“你不想知道你为何突然可以入魔了吗？”
春雾敛并未仔细思索过，她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因为我对魔族身份有了认同吗？”
秋知意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部分原因确实是这样，但不是主要原因。”
说着秋知意又扯开了话题。
“你父母的灵魂并未完全消散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春雾敛猛地抬起头来，深黑的眼睛仿若有火光在燃烧，她向前几步，若不是过于忌惮秋知意，只怕要揪住她的衣领
“你说什么？”
“关于魔族的认同感，早在你成为半人半魔之时，你就已经做到了，之后是否认同魔族，其实也不重要。”
“只是你应当注意到了，你的灵魂会时不时传来疲惫甚至撕扯的感觉，只是你会以为这是魔界对半人半魔的你身为‘人’的那一部分的排斥。”
春雾敛歪歪头，似乎在问：“那不然呢”？
“修者入魔，需要有入魔之心、反抗天道的祈愿亦或是被多数人认为是魔族的愿望，再有就是，入魔之魂。”
这些东西深深刻在秋知意脑海中，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倒背如流。
“灵魂强大者，自然可以不用入魔之魂，只是大多数人的灵魂都不足以支撑入魔这一代价，你猜，多余的魂魄从何而来？”
春雾敛隐隐从秋知意含着笑意的眉梢眼角看到其中更为深切的阴暗，她想要捂住耳朵，但身体却不受控制。
她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秋知意魔鬼一般低语的声音流淌入她的耳朵。
“那自然是他人的魂魄。或是自愿或是被迫。你半人半魔，也是因为‘魂’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你成为魔族。
“但是你的爹娘可以，他们愿意你强大，自愿奉献出灵魂。只是你潜意识的抵触触发了你身上固魂的法宝，让你爹娘半数以上的魂魄被保存了下来，也因此，你只能是半人半魔。”
春雾敛虽是城主之女，但修者不得插足人间界的运行，更不用说天机以下皆为蝼蚁的天机阁人了。
她哪里来的法宝？
春雾敛瞬间想到秋知意曾经赠予她的翎羽，因为抵挡魔族入侵已经碎裂了一半。
她还未来得及心情复杂，就听秋知意继续道。
“再说魔族。修者亦或是人族想要入魔需要以上三个条件，魔族，却不需要；若是魔族与其他种族所生的孩子，一念之间便可成魔；而魔族的魂魄，天然适应魔族的环境。
“或者说，不适应魔族的灵魂，早在出世之前，就已经消无。”
“若有魔修愿意自愿献祭自己的灵魂给另一个魔族，你觉得后者会怎样？”
春雾敛只觉得耳边轰鸣，秋知意的声音好似一下子被拉到了天边，她在一阵凌乱的杂音中找到了自己晦涩又沙哑的声音。
像是很久没有喝水一样，只是说话都带着喉咙甚至心口一阵摩挲的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