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5 二楞子爷娘探望
娘,俺嫲嫲来了。”
向贞迎出来,把二楞子爷娘让到屋里。
红英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老两口子听到没有,打了个招呼,就和福来告辞了。
等红英两口子走了,二楞子娘把一个蓝粗布包袱放到炕尾的一个木柜子上,满脸惭愧地说:“他叔,俺不知道说啥好,俺那个私孩子不知道好歹,俺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旺生爷没有说话,很平静地躺着,向贞从外边搬过一条长凳让二楞子爷娘坐,二楞子娘说:“景仁娘,你甭忙活了,俺咋有脸坐呀,养了这么个不分里表不知香臭的东西,你说他咋连他叔都打呀。”二楞子娘说着说着哭起来了。
二楞子爷吼道:“嚎啥呢,还不都是你惯的?小时候,他每次作下业,俺打他吧,你就护着,说俺下手没轻重,说啥树大自然直,看看长大了管不了了,你怨谁呢?”
二楞子娘止住哭声,但泪水仍然在流,说:“是怪俺,怪俺,都是俺惯的,俺上辈子造了啥孽呀,生了这么个私孩子,呜呜!”二楞子娘还是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向贞劝到:“大娘,你也甭哭了,事儿是已然的了,哭也没用,俺兄弟是民兵连长,这也是他份内的事。”
二楞子爷娘一听,向贞家看来没怪罪,还给儿子开脱,脸上就松弛了些。
向贞看看二老的反应,看看一言不发的爷,继续说:“按说呢,您和大爷是长辈,俺不该多说,但你二老看看俺爷,被打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事儿的理咱得说明白,省得以后咱两家疙疙瘩瘩,那就成仇家了,虽然说这是公家的事,但再咋说,咱也是一支脉上的,不管俺兄弟承认不承认,他打的都是他叔,腿都打断了,这是打在腿上,要是一板凳腿夯在头上,那还不要了人命呀,就算俺爷成分高点,但说跟台湾有联系那是没影儿的事,不能乱扣帽子,也不能把人打死硬逼着承认呐,社会主义是讲法律的,俺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兄弟可是要坐牢的,抛下你老俩咋办?”
向贞停了一下,见二愣娘只顾着流泪,但那句坐牢还是把二楞子娘吓得哆嗦了一下,二楞爷把头埋在胸前,恨不能钻到□□里,一声声地长叹从胸腔里发出来,向贞知道,二楞子爷娘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摊上这样的儿子也真是没办法,两位老人今天也是真诚来赔不是的,但她的心不能软下来,向贞继续说:“俺知道,俺兄弟是个实心眼的人,吃亏也就吃在这实诚上,那么多民兵,别人都杵在一边,单单他先出手打他叔,你俩也别怪俺爷生气,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叫自己小辈两个巴掌呼在脸上,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就算是俺的脸面没那么重要,俺兄弟打了他叔,坏的更是你们的名声,毕竟庄里庄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七扯八绕也都连着亲戚,何况咱们的服气这么近,上去三辈就是亲兄弟,就在一个锅里摸勺子,这自家人折腾自家人,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向贞的话让二楞子爷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浑身颤抖着,说:“景仁娘,你说得在理,俺回家就收拾那个狗杂种,俺打不死他也要给他打断腿,叫他再出去祸害别人。”
向贞说:“大爷,你甭着急,俺可不是让你回去打他的,俺兄弟那么大了,还是民兵副连长,你再打他,他也没脸面,俺是叫他明白,咱是一家子,叫他分出远近,你看看俺兄弟到现在也没成个家,要是再和今天这样,名声坏了,就是有人提说,也经不住扫听,媳妇说不上,总归是你二老的心病呀。”
这话说到二楞娘的心坎上了,她一把抓住向贞的胳膊,说:“侄媳妇呀,可不是嘛,俺见天为这个事儿发愁哇,这个私孩子光在外边惹人,大队里没有愿意搭这个腔的,你要是碰上相巧的就给操操心。”
向贞说:“行啊,自家人的事,俺给扫听着。”
话说到这里,气氛轻松了许多,本来黑着脸的旺生爷眉心也舒展了,他暗暗佩服向贞,话说得入情入理,把自己堵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想想自己都是黄土埋到胸膛的人了,还争个啥脸面,孩子的脸面就是自己的脸面,看看自己的俩孙子,再看看儿媳,比比二楞爷,自己有啥窝囊的?他终于对二楞爷说:“哥,你坐下吧,咱兄弟俩说说话。”
二楞爷像得到大赦似的,立刻来到旺生爷炕沿前边,赔了不是,弟兄俩就拉起小时候俩人一起玩耍的事情,屋里的温度热乎起来。
二楞子娘把柜子上的包袱打开,拿出十个鸡蛋,说让旺生爷补身子,向贞争夺着不要,二愣娘说:“侄媳妇,你要是不留下,就是嫌少,就是不肯原谅俺,这更叫俺心里不安。”
向贞只好留下,起身到外屋粮食瓮里舀出一瓢子小米,硬给二愣娘包到包袱里,二楞娘说:“你看看你这也快生了吧,正用得着呢,俺不拿。”
向贞说:“还要个把月,俺还留着呢。”
二楞爷临走的时候,给旺生爷保证说,自己回去好好煞服煞服那个私孩子,要是他以后再跟他叔过不去,自己打不了他,就死给他看。
送二楞爷娘走的时候,几个人才发现下雪了,雪粒子很大,很沉,不是在天空中飞扬,而是垂直地落下,地上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
向贞从柴垛上抱了些棒子秸,放到灶屋里,回来给爷倒了碗开水,爷说:“你放柜子上,你歇着去吧,景仁在这儿,俺有啥事支使他就行。”
景仁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他跑到爷爷炕头,慢慢把爷爷招起来,给爷爷端来了水,说:“爷爷,你喝吧。”
看着大孙子,旺生爷笑了,接过水碗,说:“俺孙子能干活了,好好,俺自己喝。”
向贞也笑了,说:“那行,俺到那屋去了,有啥事儿,你叫景仁喊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