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2 打辘轳

乐安县地处华北平原，平常年份也是干旱少雨，所谓“十年九旱”。各种植物经过了一冬的休眠，在春风的感召下苏醒过来，万物萌发，农作物生长迅速，水的需求量很大，更是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

今年的春天干旱更甚，从上年冬天就没见过雪粒，过了年也没见过雨星，淄河里的水早已干枯，满河滩的黄沙如黄色的麦粉，这倒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大到半大小子闺女，小到刚学走路的娃娃，靠近河岸的人家，家里大人上了工，就把孩子撒到河滩里，磕不着跌不着，大孩子看着小孩子，当时村上也没有托儿所，这里就是天然的托儿所了。

向贞家的景仁已经爬得很溜了，放在床上不安全，刚开春，向贞把他放在地窖里，随着天气转暖，地窖里热起来，景仁和福来家的春花也入了河滩。

河滩里的孩子多了，河崖上的树却越来越不景气，大树砍了填进了炼钢炉，不起眼的小树暂时躲过一劫，现在也没幸免于难，刚冒出尖尖嫩叶就被饥饿的人们撸光了，有的树皮也被秃噜了，露出赤条条的身子，社员们是逮住啥吃啥，野菜、树叶、树皮、草根，只要能往嘴里塞，填起肚子就成。

杨树柳树枝条干枯，地里的庄稼更是死气沉沉，队上盼雨盼不来，就安排浇水，每块地里都有井，大地片有两眼井，小地片一眼井，用辘轳打水浇地。

辘轳固定在井口的木架子上，中间横亘一根大粗木棒，上面缠绕着钢绳，连接木棒的是弯曲的摇把，大肚子木水桶系在钢绳头上。人松摇把儿，木桶落到井底，木桶汲满水，人从上边摇把儿，水桶升到井口，人把水桶提起、侧翻，把水倒进岭沟里，水顺着岭沟流进田地。

打辘轳这活儿不轻快，浇麦保粮又迫在眉睫，队长安排两人一架辘轳，男女搭配。

向贞和齐春鹏一组，齐春鹏干活不光头笨手拙，又好使奸耍滑，巧相活儿不会做，力气活儿又不下力，一大半活儿都是向贞在干。

向贞勉强干到半头晌，已经累得汗水淋淋，里边的小袄湿了，潮乎乎的。看齐春鹏更松懈了，两手握着摇把，光摆了架势，成了向贞一个人摇辘轳，一大木桶水差不多能装三四铁桶水，向贞摇着实在吃力，说了他好几遍，齐春鹏也没多加上一点劲儿，嘴还不劳人，嘟囔说：“你说俺不使劲儿俺就没使劲了，俺是男人，力气比你大，这一片麦子都是俺浇的，等霎儿队长来了，俺就告你，不干活光骂俺。”

向贞气愤地说：“新社会咋会有你这样的人，简直是无赖。”

齐春鹏干脆不干了，把辘轳把一扔，说：“你家是四类分子，你才是无赖呢。”

向贞知道跟他讲不过理去，看着干渴的麦苗，地不能不浇，她决定惩治一下齐春鹏，她抬头往远处看看，天空瓦蓝瓦蓝，不见一丝云彩，远处近处都是干涸的庄稼，向贞忽然说：“行啊，你在边上歇着吧，你看看远近可是没有一点遮挡，队长大老远就能看见谁在那儿不干活，看看晌午饭还让吃不？”

齐春鹏往周围瞧瞧，确实，没有树木，没有高棵子庄稼，队长老远就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自己整天挨队长的训，不让自己到食堂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到晌午的饭，他的肚子里已经叫得很欢畅了。

齐春鹏赶紧站起来，重新摇辘轳，但眼睛不断瞅着远处，手上还是不用劲儿。

又打上一桶水，向贞用力的摇，辘轳嘎吱嘎吱地响着，向贞斜了齐春鹏一眼，忽然唉了一声，说：“咋回事，这个把手咋松了，小心点了！”向贞后边的话声音大了，带着惊讶。

齐春鹏吓了一跳，本能的抬头往后闪，就这一瞬间，向贞松了手，装着一肚子水的木桶迅速往井底坠下去，齐春鹏那边的手把转起来，差点儿打到齐春鹏头上。

齐春鹏喊道：“你干啥呢？想打死俺呐？”

木桶咣当一声掉到水底，向贞冷笑一声，说：“俺要想打死你，就不通知你了，就是辘轳打着你了，也不赖俺，俺这边的手把掉了，你要是用着劲儿，你的把手不会转，自然不会打到你，你只能感觉沉点，要是打着你了，说明你根本没用劲儿，两个人打水，你奸劲儿不使，队长来了，你尽管说，看队长咋处理。”

齐春鹏自知理亏，不敢再偷懒，嘟囔了一声：“就你能！”拿起辘轳把，开始打水，向贞憋着笑，板着脸，不说话，开始摇辘轳。

天越来越旱，井里的水越来越少，后边垄子还没喝上水，前边刚浇过的已经干了，打辘轳浇水好比是小孩子往麦田里撒泡尿，实在是无济于事，麦子还是一天天枯萎下去。

集体大食堂办了不到两年，没等实现共产主义就宣布流产了。

家家户户又像开始吃大锅饭时一样热闹，买锅的买锅，支灶的支灶，为各自以后的小日子开始忙活了。但在忙乱的背后却有了更多的无奈和辛酸，大多数人家并没有买到锅，有的是没钱买锅，也有的是淘换到钱了，锅买不到了，集市上和供销社里的铁锅存货有限，很快就卖空了，大家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乱撞。

有米没锅让人觉得心慌，有锅没米的日子更叫人绝望，这一天终于如约而至了。

队长齐洪奎站着村东头场院的大柳树下，在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中做了简短的总结和动员：“社员同志们，都甭吵吵了，都静一静，静一静！”

吆喝了几次之后，场院上终于静下来，队长继续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从今日开始，生产队食堂就不办了，社员们都各回各家吃饭，但这不意味着集体就解散了，生产队还是生产队，咱们还是照常出工，参加集体生产劳动，集体的东西还是集体的东西。”

“那都吃啥呀？”人群中有人喊，刚刚肃静下来的社员又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队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道：“甭吵吵，甭吵吵，你们还听不听？不听俺不说了？”虽然大家已经知道了，夏季的粮食会分到户，但还是想从队长嘴里亲耳听到这官方消息。

看大家又一次静下来，队长咳了下嗓子，说：“夏季粮食也就是小麦明天就分发到各户，生产队已经算好了，按照人七劳三的比例发放。”

有人问“人七劳三”是啥意思，队长大体做了解释，就是生产队除了上交国家的公粮，留下种子和储备粮，其他的就按照每个家庭人口占七成，劳力到队上干活，队上评定工分，按工分占三成。

下边还是嘁嘁喳喳，还是有社员不明白，队长再也没法解释清楚了，说：“到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甭问了，明日各家各户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