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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4 打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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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淄河涯大队麦子上了场,轧麦子打麦子的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坡地里割麦子的任务就主要交给了男劳力和青年妇女,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妇女们的战场就转到了打麦场。

一队的打麦场就是队上的场院,割麦的前几天队上已经安排社员,把场院的土地翻起,再用铁耙搂平,洒上麦壤和水搅拌,然后用碌碡碾压平、晒干,整个场院平平展展,光光亮亮,这样在上边打场不会起土,麦粒子就不容易被碾压到土里去。

天刚放亮,男劳力都上坡割麦子去了,妇女们喂好了鸡、猪,安顿好了孩子,也急匆匆地赶到场院里。

本来是四面开放的场院,现在东西南三面都被麦个子和麦穗垛围着,像三面围墙,只要北边留着进出口,中间就是空荡荡的打麦场。

露水还没有收尽,场院里还是潮乎乎的,这时候是不适合晾晒和打麦的,打麦子要趁着晌午头儿,太阳最毒的时候,那时候麦子被烤焦了,麦粒子才碾压得快。

妇女们这段时间,继续轧麦子,轧麦子就是割下麦穗子,把麦秸捆起来,捆成一个个麦秸个子。轧麦子是个费时间的活儿,把麦子顺成一把儿,穗头在地上闯齐(对齐),用一个多齿的铁招子(梳子模样,但比梳子大很多倍,铁齿),梳去叶子,用一种特制的镰刀,把麦穗从脖颈处用镰刀上割下,麦穗和麦秸分离。割下的麦穗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傍晚的时候就把麦穗垛成垛,用草苫子苫好,防止晚上下雨或者露水打湿,白天趁天晴,再晾晒,干燥,麦穗子干透了,打场就省时省力;再说麦秸,就留作以后苫屋,村里的屋顶都是麦秸覆盖的,过几年就要换一茬,所有麦秸也是宝贝。因为过麦时间金贵,轧麦子常常是晚上,男女老少挑灯夜战。

太阳已经挂着东南角,空气燥热起来,向贞和红英的前面麦穗子已经堆成了不规则的山,旁边的麦秸也整整齐齐排了好几列。妇女队长石美兰走过来,蹲到向贞面前说:“你看咱放麦子行了吧?”

向贞看了看太阳,光线已经硬起来,麦场上露水早就散尽,说:“行了,今日太阳好,要抓紧晾晒,晌午头就能打场了。”

妇女队长石美兰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头牤牛,脸也黢黑,没有点女人样儿,从结婚男人齐志高就不待见,她平日言语不多,老实本分,干活肯下力气,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刚当了妇女队长,拿不出主意,就来问向贞。

石美兰站起身,拿起木杈(一个长手柄三齿的劳动工具,用于翻场等),往场院中间走了走,高声说:“放场了,放场了!”

周围的妇女放下轧麦子的活儿,都拿起杈,把就近的麦穗用杈挑起,扔到麦场中,一会儿工夫,偌大的麦场就被黄灿灿的麦穗占满了。

今天真是过麦的好天气,中午太阳热得发了狂,麦场像烧开了一样,蒸腾着烤熟了的麦子的香气,妇女们深深地吮吸着这久违了的麦香,带着苇笠,脖子上搭着毛巾,穿着短袖褂子的,裸露着的胳膊晒得黝黑发亮,开始打场。

队上只有两头毛驴在拉碌碡,马子骡子和牛都去驾车拉麦子去了,生产队里现在就剩这两条毛驴子了。上年饿死了两头,今春上队长想让一头母驴怀崽子,饲养员牵着驴到公社让一头老公驴干了几次,也没配上种。

齐志高打趣队长说,这年月,壮劳力都让妇女怀不上崽儿,毛驴也一样,喂不上草料,哪能怀上崽儿?除非队长你亲自上,周围社员笑得打扑拉(前仰后合,或者浑身乱颤),队长也笑着骂粗话。队长就这点好处,不管社员怎么开玩笑,他也不恼。

队长老婆刘凤娥赶着那头不怀崽儿的母驴,另一头被一个老年妇女牵着。刘凤娥站在麦场中央,一手牵套毛驴的绳子,一手端着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的瓢子,随时准备给毛驴接屎接尿。毛驴带了“捂眼子”,跟着队长老婆绳子的指挥转圈圈。

其余的妇女就人当驴使,两人一撵碌碡,一左一右,绳子套在肩膀上,在麦场上也转圈圈,场院里咕噜咕噜碌碡转动的声音,碾压麦穗噼噼啪啪的声音,掺杂着空气暴晒的声音,响成一片,而妇女们天生就是属麻雀的,即使再苦再累,她们凑在一起也叽叽喳喳,笑着、闹着、骂着,永远不会寂寞。

“快点儿,驴要拉屎了!”突然有人喊,只见队长老婆的驴已经停止了拉碌碡,先是打了两个响鼻儿,尾巴横着翘起,屁股处一撅一撅,队长老婆还没反应过来,驴屎已经从驴腚里露出来。

“快接呀!”“接住!”妇女们喊,无奈,等队长老婆扔了绳子,拽着大屁股来到驴腚处,那一坨屎已经扎扎实实地落在麦子上,几乎同时驴尿也顺着它的家什刺啦啦撒出来。

妇女们哈哈大笑:“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这句话虽是说驴,其实是借驴说人懒的,这时候是真说驴了。

石美兰走过来,嘟囔着:“牵个驴也牵不好,还不快拾掇拾掇。”她蹲下身子,轻轻抓起带着驴屎的麦壤,放到队长老婆端着的瓢子里,队长老婆被抢白了一句,心里不舒服,但见石美兰亲自捡起了粪,还是红了脸,说:“俺来吧。”

麦场碾压过几遍,石美兰翻开麦壤看了看,说:“翻场了,翻完了咱歇歇,到北场院喝点水。”所谓翻场,就是把压实的麦子,用杈再挑起来,松动松动,有了空隙,再次晾晒。

妇女们把碌碡拉到麦场边上,拿起木杈开始翻场,人多手快,很快就翻了一遍。

大家扔下木杈,趁着晾晒的机会,三三两两地跑到北场院喝水。

过了那条东西街,就是北场院,烧水的大锅就支在东南角的一个闲置的仓库里,南墙有一排杨树,虽然阴凉不大,却也能遮盖点毒辣辣的太阳,妇女们就喳喳着在树荫下咕噜咕噜一通猛灌。

向贞和红英喝完了水回到麦场,石美兰追过来,一起坐在麦个子上休息,妇女们大都还北院凉快。

红英见李香翠来场院里边上走了一圈,环顾左右没人,把鞋踩到麦粒子里,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然后慢慢地往家的方向溜,她知道李香翠鞋里一定是灌满麦子了,这是她一贯的做法,红英气愤地说:“你看,真是不要脸,整天偷偷摸摸的,也没人管管她。”这些话是说给石美兰的,她是妇女队长。

红英自从男人福来当了小队会计,对公家的事儿关心起来,可能觉得自己是干部家属吧。

向贞只是笑笑,一则,她轻易不说别人的长长短短,二则,她知道这几年社员们苦呀,甭说大人,恐怕孩子也忘了麦子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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