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5 出伕
红英一家从向贞家的南屋搬到新家之后不久，旺生和福来被派到小清河出伕。
每年秋后最迟初冬的农闲季节，大队在公社的统一安排下，都要组织中青年劳力出伕，大多是到北边挖沟修渠疏浚河道或筑堤坝，赶上工程多，春上也出一茬伕，青壮年劳力，两三年轮一次。今年夏天经过那场大涝，小清河堤坝损坏严重，这次出伕就是修筑小清河。
各生产队准备好推车、篓子、铁锨等劳动工具，还有搭窝棚的草毡、苫子，个人带上被褥等住宿必备物品，由民兵连长带队，每个小队有一个领队，组成三个排，这次一小队任排长的是齐志高。
各方面的工作准备就绪，这批民伕两人一辆车，推着篓子、铁锨和自己的铺盖卷、衣服等，在一个阳光妩媚的早上，在父母老婆孩子的叮咛和注目下，跟着大部队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打头的是三个小队的牛车，拉着搭窝棚的东西和锅碗瓢盆，牛车上插着红旗，上边写着：“淄河涯民兵连”“淄河涯第一突击队”“淄河涯第二突击队”“淄河涯第三突击队”。
这次出伕的地点比较近，淄河涯连队在晌午艳艳的光辉中，到达了目的地。
工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彩旗招展，旗子上用醒目的大字书写着：“前刘大队突击队”“李家洼钢铁连”“宋店英雄连”……各式各样的标语横幅打起来：“战天斗地干革命”“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鼓足干净，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各地早到的民伕已经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出伕的队伍刚走，红英就开始抹眼泪了，向贞笑话她：“干啥呢，刚走就舍不得了，人在家的时候就吵，娴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现在走了，不就没人烦你了吗？”
红英说：“打归打，福来可是头一次出伕，还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李香翠笑着插嘴：“吆，福来这媳妇还真心疼男人啊，离了男人活不了似的，这话留着福来回来的时候说，他会赏你一顿，现在说不是白说。”
红英见她说得难听，回击说：“俺自己男人当然心疼了，有啥好藏着掖着的，想说就说呗，你男人走了，你不想啊，俺看呐今后晌你就会想得睡不着觉吧。”
李香翠哼了一声，说：“男人走了才好，更自由，省得在家碍手碍脚的。”
红英笑着：“春鹏兄弟在家碍你的事儿了吧？”
向贞忙拐了红英一把，示意她甭再往下说。
其实红英还真不知道李香翠的事儿，只是话赶到这儿了，但李香翠却有些心惊：莫不是自己和队长的事儿被红英男人知道了？知道就知道，福来现在也不当会计了，又没有堵在被窝里，红口白牙，量他也不敢出去乱说，有男人喜欢自己证明自己有姿色，何况还是队长，队长也说过，有些大闺女都想讨他的好，他不理，就和自己好。这点上，李香翠的想法一般人不理解，别人觉得这是很不光彩的事，唯恐别人知道，但李香翠有了这事儿感到很自得，觉得自己不光长得中看，还能拴住男人，这是本事，要不是顾虑到队长的官儿和队长老婆，她自己就会宣扬出去。
李香翠很不屑地哼了一句：“就他，有本事管住俺？”
向贞扯扯红英的袖子，说：“快回去吧，孩子们都走了，俺去看看景义，别磕着。”
旺生和福来在工地上已经干了一个多月，两个人一拉一推，配合默契，工程质量高、进度快，让排长齐志高当做榜样要别人向他俩学习。
下雪了，洋洋洒洒，落在土地上，很快被来来往往地推车和人脚碾碎，不一会儿，工地上已经黏糊糊的，民伕的鞋陷在泥地里，带起一脚厚厚地泥饼子。
雪越下越大，远处广袤的田野已成白茫茫一片，看样子，这活儿是没法儿干了，远处别的大队的民伕已经有开始往回撤的。一队的民伕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等着齐志高发话回窝棚。
齐志高跑到民兵连长齐玉清那里请示，民兵连长瞅瞅别的连队，大多数还没有撤，说：“公社领导不发话，谁早回去谁挨批，咱再等等，要是大多数都走了，咱再走。”
齐志高立刻觉得还是民兵连长高明，他得了指令，回到一排，吆喝说：“大家继续干，这点苦难不倒咱，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抓紧干，要是赶上旺生和福来的进度咱就散工。”
齐春鹏的鞋已经露了脚趾头，泥水灌进去，噗嗤噗嗤打着滑，跟他一辆车子搭档的是他的二叔，直骂他不中用。
齐春鹏撅起一掀泥土往篓子里送，鞋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了，他努力挣脱，光脚丫子赤裸裸地抬得很高，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泥地上，二叔又骂：“跟你一辆车算是倒霉了，累煞也不知道是咋死了。”
齐春鹏小声嘟囔：“俺的鞋烂了。”
“俺还不知道你那鞋烂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出伕了，就不知道多带双鞋？也不知道你那老婆是干啥的。”二叔更起高了腔骂，连侄媳妇骂上了。
齐春鹏不敢再和二叔犟嘴，但也磨蹭着没穿上鞋，齐志高过来说：“春鹏，咋撂挑子了？磨洋工呢？”
齐春鹏把光脚费劲地登进鞋子，说：“排长，不是俺磨洋工，俺的鞋烂了。”
旁边民伕说：“齐春鹏，你的鞋烂了，就是破鞋了，你老婆也没法给你补上。”
众人大笑，又有人笑着说：“破鞋就破鞋吧，只要不是裤党破了就行。”男人们的玩笑就是开得直白而又露骨。
齐春鹏急了眼，也骂：“你老婆才是破鞋，烂裤党呢。”
刚才开玩笑的民伕恼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骂：“齐春鹏，俺又没说你老婆，你咋往老婆身上揽呢，是不是你老婆真是烂裤党？”
排长齐志高眼看着要打起来了，赶紧吆喝：“都少说两句，有这打嘴官司的功夫多推一车土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旺生搭袢上肩屈身下蹲，脚蹬泥地，然后猛然用力挺身，一车泥土就拾起来了，前面拉车的福来也是弯腰弓背，用力抻紧绳子，车子在泥泞的雪地上很快上了堤坝。
齐志高点着齐春鹏的头说：“你呀，也就和你老婆一样，骂人有本事，你要真有能耐呀，也学学人家，推着车子上堤坝。”
排长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齐春鹏接连被拾掇了好几顿，又遭到众人的耻笑，实在是脸上挂不住，脸比下着雪的天空还阴沉，他爆发了，高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