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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来借用了甄海星的英文:“你care这个?”
甄海星斩钉截铁:“嗯!”
“嗯。”
“你认同我?”
“我不认同你。”跟一个醉醺醺的人,沅来也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他不知道他care什么,只能负责任地说:“我说嗯,是说我身材好。”
甄海星盘腿往床边挪了挪,将两只空心拳充作的望远镜又向他凑了凑:“我没看出来。”
沅来用交叠的食指和中指弹了一下甄海星的手:“你这是什么?”
“望远镜。”
“换个透视镜。”
甄海星的双手缓缓往下落,垂头丧气:“我没有透视镜。”
沅来接住她的一只手,带到他T恤的下摆:“直接看。”
这一晚,沅来对甄海星多了了解。他了解了她酒后力大如牛,以及很有可能酒后吐真言。她说她care男人的身材,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既然她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只怀疑自己有没有说梦话,那就先这样,那就先把“铁证如山”缓一缓。
婚前,沅来大致知道甄海星过去二十六年是怎么过的,是怎么被命运活活往泥里踩的,也知道在她姥姥走后,她万念俱灰。婚后,她按部就班,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就是过一天算一天,证明他没找错人——他要找的就是和他志同道合、得过且过的人,谁也别祸害谁,谁也别做谁的救世主。
经过这一晚,也许,他和她的志同道合不仅限于得过且过。
“谢谢你帮我倒水。”甄海星结束了这个话题。
沅来说她除了喊口渴,没说别的,她半信半疑,也不得不接受,总不能去撬他的嘴。
散会。
这时,他问她:“要去超市吗?”
他知道她周末的作息。
“嗯。”
“介意我一起去吗?”
甄海星好心:“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所以你介意我一起去?”
“不介意。”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出行。上一次,还是摆喜酒。天凉了,甄海星翻出一件紫色的摇粒绒外套穿上,散发樟脑丸的味道。沅来还是穿他的灰色帽衫。途中,二人仅有的对话是甄海星说一句天凉了,沅来说一声嗯,良久,沅来说一句今天没风,甄海星说一声嗯。
过马路时,甄海星偏头看车,这才看到沅来虽然还是穿他的灰色帽衫,但穿了两层,一模一样的。
沅来热不得,也冷不得,穿两层一模一样的帽衫先不论奇不奇怪,至少不冷不热。但甄海星怕热,这也是为什么沅来会说一句今天没风,无非是说她穿多了。他看她额头冒了汗,将摇粒绒外套的拉链往下拽了拽,夹到肉,嘶了一声,难免又挂彩。
超市在地下一层。
甄海星推上购物车,上扶梯。沅来扣着帽衫的帽子,跟在甄海星身后。甄海星回头:“你赶时间吗?我逛得慢,你赶时间的话……”
“不急。”
甄海星地势低,对沅来是一种仰视的角度。
他这个人,连身高都是个谜,没事做的时候懒懒散散,比她更像个透明人。但和她不同的是,她连哗众取宠都入不了别人的眼,而他似乎求之不得做个透明人,相较于入不了别人的眼,别人更入不了他的眼。至于有事做的时候……
甄海星和沅来是在见第三面时领的证,见前两面时,他都算是有事做。
第一面是他说他帮她讨回公道。
第二面是他说到做到。
两次,她都没敢好好打量他一眼。对,没敢。
以至于至今,她连他的身高都拿不准。
相貌更甚。
给甄海星十个长得差不多的男人,她未必能挑出她丈夫。
眼下,在扶梯上,沅来地势高,即便他扣着帽衫的帽子,一如既往地要“大隐隐于市”,甄海星仰视他,倒像是钻了空子,投向他的视线第一次渐渐对上了焦。
“看路。”他打断她。
甄海星看回前方,距离扶梯的尽头,明明还有好一段。
进了超市,甄海星习惯从第一排货架走S形。沅来不催她,也没有帮她推车,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一位热心肠的大妈给甄海星使了个眼色:有人跟踪你。
“要不要……”甄海星给沅来让路,“走我前面?”
“车给我。”沅来还是跟在甄海星身后。
一圈逛下来,沅来拿了两桶方便面和几袋糖果。甄海星装了半车的食材。结账时,二人一人一台自助结账机。甄海星不知道沅来这个宅男能不能搞定,便时不时关照他一眼。
的确,他是个生手。
甄海星习惯检查一下账单,也就捎带着帮沅来检查一下,看其中一盒还没有她拳头大的糖果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包比她脸大的只要十几块钱。
“好吃吗?”甄海星随口问了沅来一句。
“没吃过。”
“那你……看价格了吗?”
“没看。”
所以他这个人不看价格的?甄海星再一转念,对,他连婚姻都当儿戏的。这时的甄海星还不知道,不要说一包糖果,家中的每一样古董或者手工艺品不管物有没有所值,被沅来看上了,价格都只是一串串没有意义的数字罢了。
从超市回到家门口,甄海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沅来今天会和她一起去超市。
沅妈妈在家门口。
沅妈妈名叫程珍,今年六十六岁,曾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有文化,给人的亲切感不能说有假,但是是一种纡尊降贵的亲切感。甄海星问过沅来为什么要和她结婚。沅来说不想被没完没了地催婚,想一劳永逸。
就这?
就因为不想被催婚,就从路边捡个流浪猫、流浪狗一样的可怜虫结婚?
甄海星知道这是沅来的一个说辞而已,但程珍大概也脱不了干系。
“我说了今天过来看看你和海星,”程珍对沅来发话,“你还让我吃闭门羹。”
甄海星顺着这个思路:沅来今天和她一起去超市,是要对程珍秀恩爱。
“我也说了,今天不方便。”沅来对程珍的语气不好不坏,是他一贯的做派,对好的人、坏的人,表面上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