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一九八·【第三个世界·西洲曲】·96^^……
来走去,双眼通红,似有火要烧起来。 他几度抬头望着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的她,看到她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终于认出那是他们二人初初订亲之时,盛家赠予纪家的聘礼信物,她一直珍而重之地细心保存着。 垂玉……垂玉……所以她要叫傅垂玉……那个真面目在今日之前,无人知晓的拜月使,傅垂玉! 他忽然头脑一热,再也顾不得许多,疾步上前,一把攫住她的肩,迫她看向他,急道:“你走吧……折梅,走得远远的,让他们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我……我可以说我今日晚来一步,拜月使为人狡猾,已成功逃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即使郑大人也好,皇上也好,要责罚于我,不管多么严厉,不管是不是会堕了我一世声名,我……我也认了!折梅,我知道你已经后悔了,否则你不会等在这里让我来抓你;你要逃脱,有许多种方法!只是,今后再不要去碰那个甚么天南教,做那个甚么劳什子右护法拜月使了,更不要与杜家有任何牵扯!你找一个你喜欢的、安静的地方,好好儿地过一生……” 她讶异地盯着他,许久许久,忽然展颜一笑。 “是吗?可是我不想。”她说。 “弦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旦拿出了‘长安绘卷’,我们之间就无可挽回……盛侍郎已到了花甲之年,依然被牢牢钉死在侍郎这个位置上不得寸进;‘末帝秘藏’是他此生唯一有望得到的渴求之物,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是必定不会放手的!同理,皇上也是如此!国库空虚,余孽作乱,若有这一注财富在手,他便可以任意施为……” 她说到这里,奇怪地梗了一下,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早已经给郑大人留了信……他此刻想必已经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正带人往这里来……我已给他留了足够多的证据,让他可以将涉案的一干人等光明正大地逮捕入罪……” 盛应弦:!!! 他惊跳了一下,仿佛从她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他紧蹙着眉,抢道:“你……你是不是……做为非作歹的拜月使是假,暗中为郑大人搜集杜家和天南教的罪证是真?折梅,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郑大人一定会从轻发落于你,你……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她怜悯地注视着他,忽然向前猛然一扑,投入他的怀中。 他倏尔身躯僵硬,不知道如何反应。 她不顾他的尴尬,执意环抱他的腰,低声道:“弦哥……你不必再为我苦恼。郑大人铁面无私,岂会徇情?这样也好,我本就是拜月使,不管从前是否身不由己,终归是做了恶事,又怎能蒙郑大人网开一面,开恩赦免?” 盛应弦:“……” 他剑眉紧蹙,胸膛不住起伏,显见是难过到了极处,心头正道公理与多年情义,竟是激烈争斗之中,一时间难以决断。 望着怀中她细密的顶发,他忽然想起少年时盛家村中种种。 在他于窗下读书时,打开的窗子里也曾露出过两只小小的丫髻。那丫髻的主人仿佛浑然不知自己的头发已经出卖了自己,悄悄蹲在窗下,再一点点站直;在他那方看来,那小小的、绑着丝带的丫髻一点点升高起来,再来是小女孩饱满的前额、大而明亮的双眼…… 然后就停了下来。 因为她的身高,即使全部站起来,也只能让她在他的窗子里露到鼻子为止。 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着他面前摊开的书、桌上写满字的纸,瓮声瓮气地试探着问—— “弦哥,你现在有空听我背书给你听吗?” 他便会含笑放下手中的毛笔,托着脸问她道:“你今天学了一些什么?” 她就把自己的嘴巴藏在窗台后面,呜噜呜噜地背诗给他听。 有时候是几句四书五经里的名句,有时候干脆是一首诗。 而《西洲曲》,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背出那么长篇的诗词。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她说到这里就会停下来,郁闷地说:“为什么要把折梅寄到江北去?折梅做错了什么?” 他哭笑不得,一时半会儿却又跟她解释不清,索性沿着她的思路往下哄骗她道:“没有,没有。你瞧,这里就是江北呀。折梅已经在江北了,不会再被寄出去了。” 她满意了,于是继续往下背: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然后她又会停下来,低下头拉扯着自己的衣服,郁闷道:“折梅今天穿的不是杏红色。” 完全不懂少女心的小少年盛六郎只得又安慰她:“没事,没事,你的头发像乌鸦一样黑,就跟诗里写的一样!” 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很不容易被他蒙混过关了,她嘟着嘴狠狠瞪他一眼。 “弦哥才像乌鸦一样黑!折梅才不是乌鸦!” 小少年盛六郎只好胡乱岔开话题。 “……呃,那个……你不关心一下‘忆梅’吗?上一句可说了,‘忆梅下西洲’,按照你的理解,这就是说,这个‘忆梅’去西洲了……” 小小折梅这才高兴起来,得意道:“我知道我知道!‘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在这一递一答之间,年少的时光就如同水一般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