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阴影
‘叮咚。’
吴惑叼着一片面包,椅子腿在实木地板上划出一道青白色的痕迹,随着一声刺耳,那只黑狗一个箭步,率先跑到门前,狗爪子扒着门把手,回头望了望主人。
郁欢站在门口,已经等候了许久,且是等着门‘吱嘎’一声,屋子里的光呈矩形投影在暗淡的楼道里,她扬起一抹如同朝霞一般的明朗笑容。
吴惑握着门把手,目光注在郁欢手里握着的两根廉价火腿肠上,迟疑地说了一声“进来吧。”就是这两个根火腿肠,在郁欢第一次来到吴惑家里时就俘获了那只黑狗的心。
对了,那只黑狗真的就叫黑狗,连吴惑父母回家也未必能躲过黑狗的狂吠,但郁欢可以。
“你爸妈回来了吧?”吴惑将那火腿肠剥好包装皮,丢进了黑狗的食盆,轻轻拍了拍狗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根瘦弱的火腿面目全非。
郁欢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煮好的手工水饺,倒进豪华精致的瓷盘里时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饺子皮黏成面饼,肉馅夹杂其中,葱叶碎作点缀。
“嗯。”这声音小的像蚊子。
郁欢与吴惑对双亲的态度本质上是不同的,当吴惑幼时像只小兽渴望父母的关怀,对父母的疏忽抱怨时,郁欢却希望自己的父母在远处安好,但永远不要回来。
很多年前吴惑看到类似于《妈妈再爱我一回》之类的影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却被小他一岁的郁欢嘲笑说:“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吴惑气的小脸通红,鼓着腮帮子,两人争辩了一整节体育课,但现在的他相信郁欢了。
虽然吴惑如今不再像那只幼兽,但郁欢的态度依旧。
郁欢初中时,“当年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那女人掐着腰,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卷,一身花裙子,清凉性感,出口成脏。
“说的像是没有我,谁敢要你一样。”那男人夹克牛仔,身材高挑衣着时髦得体,眼神轻蔑。
初中的郁欢抱着作业本路过两人中间,“郁欢,你就不是个东西!跟你妈一个样,都是混蛋!”男人只一瞬变得面目狰狞,女人的唾沫星子喷溅进了郁欢的眼睛里,她被一双大手推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父母的争吵在她耳边化作一声冗长的忙音。
那年夏天,一把银闪闪的水果刀从郁欢的头顶擦边飞过去,又狠狠摔在老旧的瓷砖上,一阵嘈杂之后,厨房的炉灶迸溅出好看的火花,在空中闪耀又落下,随着蒸汽和油星点燃了厨房的花布帘子。
火焰窜得很高,白墙化作黑炭,热气翻滚,浓烟顺着阳台窗口向外涌去,有些东西被热浪扭曲,烧焦烤化,映在郁欢的眸子里,她将那把水果刀朝着着火处掷了进去,一声清脆。
消防车拉着刺耳的鸣响由远及近,围观的人将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围的水泄不通,妇女系着围裙,男人昂头背手,老人还攥着没挑完的韭菜,就在那天,吴惑遛黑狗时恰巧路过。
吴惑将那一片干巴巴的面包重新丢回了冰箱,端起盘子,咬一口温热的面饼与带咸味儿的肉碎,浑身舒畅,“你爸妈不会到处找你?”
“我妈说过,他们家的事儿不用我管,我上初中时就跟我说过,我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所以他们也不必管我的事儿。”郁欢耸了耸肩,在椅子上抱着双膝,崭新的书页翻过,一页接着又一页。
初中的郁欢发过誓,要报仇,等他们老了、病了、走不动了,自己便一走了之,可她现在看来,那样的誓言实在是幼稚。
愤恨在与父母相处的漫长日子里化作恐惧。
多数事情吴惑都清楚,因此也很少规劝,埋下头,饺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玻璃杯中的汽水不断冒出一颗颗气泡,挂在杯壁的水珠迟疑半晌之后滑落在桌面上,集成一滩小小的水汪,气泡爆裂之后又有新的继续浮起来。
郁欢转了转身子,使自己坐得更放松一些,“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出糗的事情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大抵是不愿意吴惑这几年如一日的死气沉沉。
“当着全班的面罚站。”吴惑想起,初中时郁欢曾经因为作业没有写完,被那个短发的母老虎安排当着全班的面罚站,老师的冷嘲热讽带领着着一群同学的哄笑,走廊里巡回检查的辅导员在窗边悄悄露了半张脸。
郁欢给老师的理由是家里起火了,大概多数人都不会相信吧。
“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初中期末考,成绩比之前低了五分,我吓得站在单元楼门口不敢回家,最后还尿裤子了。”郁欢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喘着粗气,接着说:“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几岁的人了,还能在外面尿裤子,多糗啊!”
在这一声声笑中吴惑放下了筷子,餐巾纸沾上了微黄的油渍,被蜷成一团,“你笑得可真丑。”盘子丢进了水槽,水声簌簌,吴惑面上的表情很难看。
这学期开学之前,许多高中同学提议要回各自母校探望初中时代的班主任,曾经同在一班的郁欢与吴惑提不起任何兴致,当初升学之前组建的 □□ 群有人晒旅行、晒游戏、晒厨艺和作业,可惜,没有一个人提要回去看当初那只母老虎。
“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班的年级倒第一。”郁欢咬着圆珠笔头,笔袋被劣质笔芯漏出的油墨染上了洗不掉的蓝色。
郁欢恍惚记得那个女生姓刘,坐在最后一排,三年都守在垃圾堆的一旁,她没有同桌没有朋友,不喜说话,学习极差,可能所有科目加在一起还不足百分,传言说她应该是父母离异,智力有些愚钝,身上多少还有些难闻的味道,所以是青春期那些不懂世事孩子的嘲笑对象,而往往这个时候,那只母老虎起着极佳的带头作用。
吴惑在脑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记得。”是啊,班里能跟他说上话的,学习基本上都要在全校前百,郁欢是个特例。
“现在她在咱们校门口炸食店做零工,我还记得那只母老虎揪着她的辫子往墙上撞,哐哐哐,真瘆人。”郁欢瘪了瘪嘴,仿佛又回到初中时代狭小的教室,为人师表为了伟大的教育事业英勇献身的一幕幕,重新在郁欢的脑中掠过。
“我记不得了。”吴惑用余光瞄了一眼正对面略显邋遢的青春少女,下一秒郁欢结束了回忆,他又匆匆低下头,“甚至是她的名字。”吴惑补充。
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郁欢也实在想不起来,尽管她青春的冲动和莫名的正义感,让她将那只母老虎恨之入骨,以至于往后的几年,她对数学丝毫提不起兴趣,这使她牢牢记住了母老虎可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