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尽头
斜阳散着好看的橙色，光打在郁欢的脸上，她远比中午来时多了些许神采，道路两旁的梧桐沙沙作响，花坛里的鸡冠花开得正艳。
而吴惑却在她两步远的身后一言不发，他想了很多，譬如郁欢是如何看待她的父母，如何看待未来，如何看待生活中的许多苟且。
同时，吴惑也从未像那些个上下嘴皮微微一碰便能自以为说的是人话的人，他有许多不能将那些话问出口的顾虑，正如同他不会似别人简单的安慰几句，便以为岁月静好，三番两次舌尖触碰到干裂的唇，细嫩的舌头划过死皮，咬过后留下一丝血腥气，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学校还没有放学，步道上人影稀疏，几个遛狗的老人牵着各式各样装扮精致的小狗，在一棵又一棵梧桐树下留一滩记号，郁欢看得很是尽兴，“吴惑，等大学毕业工作，离开这儿，赚了钱，我也要养一只。”她转过身，向两步开外迟疑着的那个人招了招手。
“什么品种？”吴惑见她盯着一只约克夏，那狗穿着粉嫩的连衣裙，额前还用彩色的皮筋扎了个小辫子，踱起步来昂首挺胸，好一股傲娇气，大概女生都喜欢那种娇小可爱的吧？
“我想收养流浪狗，如果有个小院子，那就可以收养很多了，这样既可以减轻别人的负担，流浪猫狗也可以有个家，之后还要做绝育等等……应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没钱的话……”郁欢自顾自喋喋不休，“还是要考到好一点的大学。”
一只肮脏的流浪狗从小区的胡同窜出来，身上几个可怖的烟疤，半截尾巴耷拉着早已摇不起来，慌慌忙忙从郁欢的身后、吴惑的眼前一溜烟没了踪影，吴惑盯着那条狗微微愣神，直到听见郁欢说要考一所好大学，他才缓缓回了一句，“为了流浪狗考大学。”
郁欢一步一步退着走，直至吴惑赶上了她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松攀上了她的面，“是啊，但毕竟是一件积极向上的事。”
少女站在房顶，用无神的双目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几辆车卷起的尘土，万物随风而动，她也一样。
‘嘭’一声巨响，尖叫声就要震破耳膜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方才遛狗的老人抱着那只约克夏，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跑进自家小区里，一楼做生意的门市麻溜合上了门，只有多事的人才会来望这光景，一位壮汉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少女躺在血泊里，她从六楼一跃而下，灵魂乘着风越飘越远，□□留在这鲜艳繁盛的花蕊，坠地之时，血液四溅，顺着甬道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形成小的支流，其中有的几经转折又汇到一处，而有的永永远远沉睡于泥土，她姿势极为怪异却面容安详。
吴惑目光直愣愣盯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有一丝说不上的熟悉，他曾想要伸手遮住郁欢的眼，却远不及她转身来的快，围观人声愈加喧闹，竟能同时捕捉出几个不同版本，却又流利的少女生平，肮脏的、滑稽的、凄凉的，故事曲折离奇，文案极为引人，却不外乎前面要冠上‘听说’二字。
郁欢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脚下离那少女只有几步之遥，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一张因血污而模糊了的青涩面庞，“她姓刘。”微微启唇，口中发苦。
吴惑像是拉拽一个木头人，将全身已然僵直的郁欢从人堆之中扯了出来，匆匆过了一条马路，匆匆进了校门，放学铃声震耳欲聋，两人却又在人海之中驻足。
“放学了。”郁欢目光直直，明明低着头，脑海里却仍旧是方才以极为怪异姿势与这嘈杂世界告别的少女，“她就是全校倒第一。”她喃喃。
“郁欢！不要去想了。”吴惑两只手固住了她的肩膀，不管怎样摇动，眼前的人像是丢了魂儿，这该死的名字，俯瞰校园，放学的学生将这两人视作神经病，人流绕过，无数束目光在他们身上上下打量。
当耳畔除了风声再也寻不见一丝人语，郁欢带着哭腔问：“学习不好就要被老师孤立吗？家庭条件差就要被歧视吗？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别人？”
吴惑一时语塞，他家庭条件很好，学习很好，却仍旧感到不幸，与人交往太麻烦，既然无人保证在漫长人生中经过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顺遂，那么干脆减少交往和沟通，如果无法保证愉快大于伤痛，那么干脆从根部将一切拔除。
“成长就是不再追寻那些明知没有答案的问题。”吴惑将头沉下来，“就像我从来不企图从我父母那里得到任何问题的解决方式，你无需向失败者请教。”再抬头时已是眼神坚定的少年，有着不似同年人的老成。
“一条生命，就在我面前，就那么死了。”郁欢一双红眼，泪光在眼圈里滚了许久，迟迟不肯落下，一股子倔犟，“吴惑，你知道吗，上学期，我去买吃的，初中班上的那些个混混，还会在炸食店当着所有顾客的面拿她开玩笑，她不是病死的，那是跳楼！”
郁欢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涕泪，“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我当时害怕，害怕那些混混还会像初中时一样，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急于想要表达，却不及心中所想的半分，她第一次觉得说话也会令人感到窒息。
“所有的人都一样，你也不会是她的救世主，郁欢，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样可以活的久一点。”吴惑的声音将所有人从烈日炎炎的盛夏带入了寒冬腊月，他说的话又有什么错呢？只是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而已。
如果郁欢选择与一切不如意撞出激烈的火花，极端的非黑即白，不停地问为什么？凭什么？最后在灰烬中壮烈逝去，那么吴惑显然比她聪慧的多，在不伤大雅的问题上选择沉默。
纵观校园，是有许多只热衷学习的闷葫芦，也有许多迷恋电脑游戏的网瘾少年，兴许还有许多的交际花，无外乎是还应该浮躁的青春。
郁欢哑然，有的真相要比谎言让人难受，有些人需要用十分的努力去做好一个平凡人，谁能对谁负责？
夏风正好，不消几日，路两侧种着葱郁梧桐的林荫甬道，高中生三五成群，门面里炸食店生意红火，遛狗的老大爷牵着那只扎着辫子的傲娇约克夏，学校里又多了一则闹鬼的八卦故事，倒也没与先前有什么不同，时间洪流冲走了一粒沙，它会冲走每一粒。
“吴惑，小心低血糖。”一连两节她最讨厌的数学课，早已百无聊赖，课间，郁欢紧攥的拳头缓缓展开，掌心处躺着一颗奶糖。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没有下辈子。”郁欢撑着腮，窗口的白纱窗帘被风吸出窗外，遥遥向外望着，沉思良久。
“谁都没有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