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秘密
“滚!让你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以后你什么事都别想着靠我,就在社会上饿死!”
老式楼房的隔音很差,谁家争吵、因为什么争吵只需抓一把瓜子,左邻右舍就当是看戏了。
吴惑站在门口,紧闭的房门也挡不住郁欢家里的焦灼氛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小说里说的瘴气一般,他来十次有七八次都是如此。
她家的争执无需避开外人,一句话,哪怕没有恶意,只要她父母不爱听,那么大街上争吵就可以开始了,在吴惑看来,那种争吵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我生气了,无所顾忌的人身攻击,骂得你一无是处,自我怀疑,甚至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这一点他很佩服郁欢,面对这样的家庭,如果是自己,仅仅一次就够了,而郁欢,是一次又一次。
“我中午在学校没有回来吃饭,再洗一遍就是了。”郁欢抱着一堆被雨打湿的衣裳,站在客厅里,清晨上学时,那女人只留下一句把她衣服收了,便走了,今天自己值日,中午的时间并不大够打扫卫生、吃饭、来回,况且即使湿了,再洗一遍就是,郁欢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别跟我叨叨叨说那么多,让你收衣服都收不明白!闭嘴吧!蠢得要死!”女人面目狰狞,十分厌弃看着郁欢,那双眼里完全没有所谓的慈爱,她把这种辱骂当成一种理所当然,她真的认为郁欢甚至不如隔壁邻居家养的一条狗。
这些骂人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郁欢在家里听过,在马路上听过,在亲戚家听过,在学校门口听过,在亲戚请的家宴上也听过。
就比如那女人常说:“你们家孩子都好,我家这个玩意儿学习不行,长得丑,还不会来事儿,性格跟乌龟一样慢,在家什么话都不说,穿衣服没有一点审美……”
当时在亲戚聚餐的饭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郁欢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只尴尬的陪笑,初次时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作为妈妈,每次出门,都要把贬低自己的女儿当做是融入亲戚的谈资,后来,不只是习惯了还是如何,郁欢已经不为所动了。
“能不能不这么说话……”站在客厅里的郁欢无比镇定的说,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兴许是已经习惯了,也兴许一遍遍的被贬低,连她自己也被洗脑了、认同了。
“我告诉你,把你生下来,就是我给你最大的恩惠,你管我怎么说话,我就这样!”女人声音如同撞钟一般洪亮,且声音越来越高,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可见这种贬低,她觉得很正确。
“要不你弄死我得了!”声音有些微微发抖,郁欢只觉得脑袋发热,呼吸急促手脚冰凉,只有自己知道这不是气话。
曾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吴惑还没有如今这般少言寡语,初中的他还活在父母很忙但家庭和谐,只是不常见面的谎言里。
记得那天是领期末考试卷的日子,白茫茫的大雪从深邃的天空凌空一舞,最后落在车来人往的大地上,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吴惑拿到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兴冲冲往家里赶,打电话报喜,一路上他甚至把想说的话在心里都打好了草稿。
昏暗的胡同,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那,熟悉的车型熟悉的车牌,这是妈妈的车,正当吴惑伸手拉开车门,他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缠绵氤氲着暧昧的的气息,连车窗上的哈气都似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
吴惑呆呆的关上车门,走了几步只觉得每个关节都是硬的,内心的恐惧如黑洞一般把他向里吸,他希望自己是一头猛兽,为了挣脱,拼命的往前跑,没有听身后叫他的人到底喊了几声。
“喂!”胡同口,郁欢背着书包站在路灯光下,伸手拦住了吴惑,没有提胡同里的事她看到了多少,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双眼,故作轻松耸了耸肩,没什么可安慰的话,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好笑的是一个成绩很好却没来得及回家报喜,一个成绩不好没敢回家,就这样碰见了。
“你看见了吧?”吴惑站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问道。
郁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跟谁都不会提的,你放心。”
吴惑皱眉,没有说什么,面上的失落是掩盖不了的,那时他与郁欢还不是如今这般熟悉,碍于面子,所有的情绪都被藏了起来。
“额……”郁欢感受到了气氛中的尴尬,吴惑继续往前走,而她在原地寻思了片刻,快跑两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说我的愿望是死亡,这算是个秘密,可以与你交换我看到的秘密了吧?”
初中那个年纪,许多人的脑子里总是多愁善感,譬如听到一些悲伤的歌,见到一些苍凉的景色,伤春悲秋,吴惑自然以为这是安慰的一种新型模式,并没有当真。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爸打我都是打脸的,我家天天吵架,不信以后你就知道了。”郁欢认真的说,像是生怕吴惑不信,满脸我是实在人的表情。
“以后?”
起初吴惑没有当真,如今几年过去了,这仍是郁欢每年生日的愿望。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又和你交换了秘密,以后我们要互相保守秘密。”郁欢一边走一边说着,倒着回头看无人的路上只留下两个人的脚印,平整的雪似乎因此而变得不完美。
吴惑没有做声,他十多年对这个世界、这个家庭的认知,今晚一下子就被击垮了,如今还陷在里面,无法抽离。
“站在灯下看雪,比站在其他地方看更美。”郁欢站在路灯下,鹅毛般的雪片如同描了金边一般,她抬头望着,有些兴奋的将一旁的吴惑也拉进了无尽黑暗中路灯下小小的光圈里。
咚咚咚,吴惑清了清嗓子,思绪从遥远的曾经收了回来,争吵声戛然而止。
“谁!”屋内应声的人还满嘴的火气,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火力集中点。
门被从内推开,郁欢开门、出门、关门,一气呵成,没理会那女人说了什么,迎面撞见吴惑那张脸,或许是感到心安,从眼角落下两滴泪,她用食指轻描淡写般抹去,就像从未存在。
屋里的谩骂应声而来,“小瘪犊子,有本事今个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