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
即使入秋,正当中午的日头仍然毒辣,阳光晒尽罪恶,也晒得地面干巴巴的,这城里有河靠海,时不时的还能下两场雨,想了几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还这样干燥,当然作为整个省为数不多有出海口的城市,到也算“潮”了,只是扫把扫过地面仍能扫出一股烟尘。
院子里摆着一套藤编的桌椅,郝静甚至还从家里带来了一套茶壶茶杯,壶里泡着的是最为廉价的茉莉花茶,她却觉得这是家里最好喝的茶,哪怕是家里那些包装极为精美的,一克便要几百块的高档茶叶也不能与之相媲美。
在树荫下,郝静的身子在宽大的藤椅衬托下显得格外玲珑小巧,摇着集市上买的几块钱的蒲扇,茶水上飘着碎茶叶沫,端起一杯佯装细细品味,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好茶!”学着大人的样子,反正对她而言,她觉得好喝的就是好茶,至于价格不是她衡量的标准。
夏克则是抡着把锄头,身侧还躺着铁锹、铁耙子、镰刀,在日头底下勤勤恳恳的干活,白色体恤衫早已汗湿,黏在背上,脖子挂着一条白毛巾,不时擦擦额头上的汗,以免带着盐的汗水滴进眼睛里,墙上的钉子挂着快能装两升水的巨大塑料瓶,渴了便咕咚咕咚灌上一大口。
“这儿都得弄完?”纵使蛮牛,他也有些累了,夏克望着好似一望无际的野草,今早光蛇就抓了几条,还掏了几个耗子窝,干不完,根本干不完……
“当然,这可没有商量的余地。”郝静放下茶杯,拿起脚边老土的褪色红色塑料盆,接了些自来水,向那些干燥的土地洒水,这样尘土不会飞起太多,也更好刨些,纵使太阳再大,她到是不十分在意,“陋室铭还记得吗?”笑着问。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夏克叹了口气接着挥着自己的锄头。
“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干吧!”郝静蹲下身子捡着夏克没有照顾到的小杂草。
“我负责陋室,你负责德馨吧……”夏克如此小声嘀咕着。
防盗门大开,正午也是安静,屋内传来座机的电话铃声,听见声音的两个人面上都有些惊诧,郝静并不知道这家里的座机竟还能打进电话来,而夏克则是不知道谁还会找自己,已经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难不成出了鬼?
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郝静,两人目光交换,放下锄头犹疑的向屋内走去。
“喂……”那副样子像是接到了什么天外来音,提起话筒时迟疑了一会儿才放到耳边,便是确认了那头说的是与自己相同的语言,才认真听着对方说的内容。
郝静站在院子里向屋内眺望着,心跟着夏克一同忐忑不安,本觉着这是夏克个人隐私,不好偷听,但着实担心,于是放下盆子走到屋门口,与他仍保持着安全距离。
郝静心里是十分纠结的,纠结于是保护他已经濒临破碎的内心和生活,还是给予更多的空间以免撞破隐私而惹来厌恶,这些纠结没有明确的因由,但就是莫名存在,不可名状。
“你打错了,我不认识周仁。”夏克的声音忽的变得有些颤抖,敛了心神,强克制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回答。
周仁不是只有夏克一个亲属,最初他们母子被家暴,周家过来添油加醋的不少,夏克清晰的记着,有次周仁推搡着夏梦上了二楼,锁起门来就是棍子落在皮肉和女人惨叫的声音,只有几岁的夏克在门外不断的敲门,一边不停的替妈妈求饶,不知是周仁推的夏梦还是夏梦为了逃避挨打,从二楼阳台掉了下去,医院回来便是轻微脑震荡和胳膊骨折。
那次夏克的奶奶对夏梦说:“周仁蹲局子留案底,你孩子以后工作人家一调查,哪个正经单位能要他?周围的孩子歧视他、孤立他,谁愿意跟犯人的儿子交朋友?你不替孩子考虑?再说周仁是入赘你家,这些事儿也轮不到我们周家管,是你们夏家的责任,人家只会说你们夏家的闲话,你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为了孩子前途你也不能让周仁进去是不?。”
这些在夏克现在看来都是狗屁,但那时的夏梦底线一次又一次下降,姿态一次又一次的放低,以至于虽然是入赘,最开始夏克还是姓周的。
后来只读了初中的周仁就学着人家放高利贷,帮人洗钱,后来骗别人的钱说是给人家高利息,实际上拿去赌博一分没剩,周家人再也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哪怕最后夏梦孤儿寡母,周家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夏克握着话筒的手发抖,舔着干裂的嘴唇,另一只放在柜子上的手握紧拳头,思绪早已被卷到了人生中一个又一个黑洞里,电话另一头说完,几秒钟的停顿也显得漫长,夏克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牙的,“不认识,打错了。”
对方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到了“嘟嘟”声。
话筒重新扣回座机上,夏克弓下腰扶着柜子,大口喘息着,深呼吸或许可以平稳情绪,可能是太累了,闭上眼兴许能舒服一点,四周门窗大开,秋风穿堂而过,可仍觉得憋闷,杂乱的思绪如同无数线头组成待理清的毛线团。
每次被提醒是周仁的儿子,他都会痛恨自己,恨不得扒开皮肉和骨血,用消毒剂灌洗一遍。
夏克实在找不到方法能与周仁彻底断了联系,即使自己在任何需要填家庭关系的表格里刻意不写周仁的名字,可但凡出现父亲、家庭、曾经、童年之类的词,周仁像是魔咒一般窜进他的脑海,每每如此夏克变得异常暴躁。
“咚”座机被摔在白色的墙面,塑料壳子四分五裂,电话线因此被扯断,他克制了,他真的克制了,他的愤怒更像是无助,墙上的装饰画被一把扯下摔在地上,木制边框摔断,木头的毛刺清晰可见。
郝静站在门口被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恐惧,几步退到了门框上,再退无可退,她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又看了看情绪崩溃的夏克,一反“老实人”的常态,还是选择上前陪伴,却在他抬头时对上一双红了的眼。
对于郝静而言,别人强加到自己身上的想法,她不得不执行,就像机器人被下达了指令,因此而讨厌自己,讨厌那些下达命令的人,又因为没有能力抗拒那些命令而感到烦躁,这与郁欢时时讨好的卑微是截然不同的。
她既害怕改变,又渴望不被束缚的生活。
每天晚上做完作业,无数遍检查着自己已经装好的书包,因为妈妈随口的一句话,“有时间找一张一年前写完的卷子”她便找了一夜,就算告诉自己别找了,明天还要上课,可躺在床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别人随口给的任务,夜不能寐。
想了半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