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
她的灵台,一股银白色如水晶般的水流从眉心流到茶壶中。
黑姬端起茶壶,向杯子里一边倾倒一边说:“它叫意念壶,如果可以倒出水来,就证明,你在人间拥有意念。”
花辰沉着面孔看向紫玉壶,上面的螭虎纹栩栩如生,盘根错节,自古帝王皆爱螭,因为它象征王权。
皇上便有一只螭纹玉佩,听闻他出生之时腋下夹玉而生,从此便玉不离身。
如此重要之物,在花辰及笄出征的那一年,皇帝将螭纹玉佩赏赐给了她。
如今想来,当时看来烈火烹油的伴君之势不过是为君者笼络权臣的一种手段罢了。
花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纹饰而想起那个人。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滴答滴答……”
几滴清水在壶嘴中流出,落在紫玉杯中舒展开来,水流逐渐变大,一股清流盛满了水杯漾了出来。
花辰莞尔一笑。
不枉人间走一遭。
黑姬举起漫水的杯子,向着花辰流露出一种‘我果然没看错人’的表情。
花辰待要说话,却见一个带着纱幔斗笠的黑衣女子逐渐向摊位走来。
环佩叮咚,珠玉满身。
灯光昏暗,纱幔遮面,花辰并未看清楚她长相如何。
只是单看其身段,足以叫人移不开目光。
腰肢盈盈如水,纱幔翻飞中,露出婀娜香肩,似弱柳迎风,轻轻摇摆间如灵蝶一般傲然翩飞。
“黑姬。”女子站在摊位前,开口说话。
黑姬的眼皮抖动了一下,似乎很不想看见来人。
那女子伸手将纱幔拢上去,露出面容来。
花辰一瞬间怔住了。
来人正是妹喜。
那副画像描绘出的已经是罕见的人间绝色,没想到本人更是风采绝伦,比画中人过之不及。
花辰幼时读史书,对妹喜这个女子印象并不深刻,只觉这种魅惑君主的后宫妖妃并非她所赞同的。
出身武将世家,花辰从不以女子柔弱为筹码,而是信奉巾帼出英雄,女子上战场。
她向往的是如同男子一样驰骋边疆,为国征战建立不朽功勋,所以那种被困在四面红墙之中的后宫女子似乎离她很遥远。
更别提这种青史留下千古骂名的亡国祸水了。
虽说并不赞同这些女子的生活方式,但是对于亡国祸水四字,花辰向来嗤之以鼻。
因为个子矮小,黑姬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妹喜。
“你怎么又来了?”
“黑姬,我知道弥生小铺一向是以意念为交换条件,我没有意念,但是,求你帮帮我。”
“花辰!送客!”黑姬忽然厉声喝道。
花辰不明所以,但看黑姬神色无法违逆便走出来,来到妹喜身边,“姑娘……请吧。”
“你是?”妹喜柳眉微蹙,面带疑惑,大概是从未在这里见过除了黑姬以外的人。
“她是新来的,我徒弟。”黑姬抢先答道。
呃?
花辰微笑不语。
妹喜并不动,花辰只得上前轻扶她,“姑娘,我送你。”
妹喜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花辰见她神情悲苦,怕她有什么想不开,便多送了几步。
道路两旁的彼岸花开的艳丽无边,可妹喜根本无心欣赏,一片浓浓的愁云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花辰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求一下黑姬,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负心人!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花辰听得有点懵。
她记得那段历史中,并无负心人的迹象啊。
夏桀在位时,据说曾经发动大军攻打有施氏,有施兵败求和,献出他们的牛羊、马匹、美女,这其中就包括妺喜。
夏桀得到妺喜后,对她非常宠爱。
放荡、惑君、裂帛、裸游……
围绕在这位绝世美女身上的再也没有了褒义词。
后来,夏朝亡国,所有的骂名都归于妹喜这个女子身上。
后世史书执笔之人曾经下过断言: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
花辰知道的历史也就仅限于这些,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故事里有负心人的出现。
“那个……冒昧的问一下,你说的负心人莫非是夏桀?”花辰忍不住问道。
妺喜摇了摇头,“怎么会是桀?他对我很好,虽然他受尽唾骂,但他在我心中永远是对我最好的,也许女人就是这么奇怪,不管男人的天下,也不管世人眼中的正义,只管他是不是对我好。”
“难道,你说的是伊尹?”
有些野史倒是有这个说法,说的是从始至终妺喜都是伊尹派到夏的美女细作,妺喜用尽计谋颠覆夏朝,亡国之后伊尹却不愿对天下说出真相,任凭世间所有的人误会妺喜,骂她是红颜祸水。
妺喜的弯眉轻轻一蹙,眼神中迸发出火一般的恨意,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仇人扒皮削骨。
“除了他还有谁?我知道后世都是怎样评价我的,花辰姑娘,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我的子民,那些年我在夏宫都遭遇到了什么?
后宫倾轧、美人不断、阴谋诡计、前朝骂名,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骂我,都有人要杀我,我过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几乎是在刀口上舔舐鲜血过日子。
可到头来呢?我得到了什么?公平二字都得不到,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名留青史,可至少,是不是可以还我一个清白?
让世人知道我并非一个妖孽,并非祸水。
这一切,都是伊尹的罪过,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要找到他,杀了他,还我自己一个公平。”
妺喜咬着牙一口气说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故事了。
沧海桑田,世事翻转,朝代更迭。
那时候轰轰烈烈的一切都只不过成为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
没有人再愿意倾听,也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
弥生小铺向来以换取意愿为代价,可妺喜是人人唾骂的对象,世间自然无人保留对她的爱,所以对黑姬来说这是一桩赔本的买卖,怪不得她对妺喜是那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