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饥挨饿
陈芷汀不得不面对裘江将近半年不主动跟她亲热的事实,那两次与其说是夫妻共享鱼水情,不如说是她借身体不适胁迫而成……就两人在一起的情形看,他很正常,太正常了……依然激情澎湃,宛如惊涛拍岸……那么……
上次打电话回来说要和她谈谈,语气很淡定。虽然没谈,但是什么意思?重要的事语气不会那么淡定,淡定表明不是重要的事;既然不重要提前打电话回来干什么?要谈什么需要她有心理准备?
陈芷汀脸上灰灰得没有一点颜色。
“正值青壮年的男人,还不把那事看得像吃饭一样。食色性也!他回家来不要,怎么解决?忍饥挨饿?可能嘛?”
徐珊说这话时并没有得到陈芷汀的确认,她却看着陈芷汀的脸色给出了肯定的结论。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芷汀,隐约的不是同情的光,而是同病相怜的期待。陈芷汀从她的眼神中感到她家中的“统占部”也已经破裂了,但她一直忍住不说,她与涂亮时不时突然出现的互怼不过是积压情绪的爆发。现在她终于不用忍了,拉开遮盖家丑的幕布,共同面对帷帐中的硝烟。
陈芷汀突然置身于战火之中胆战心惊。直面裘江不再爱她或者需要她的事实让她羞愧。这一事实是别人揭开的,她连掩饰的机会都没有,更让她无地自容。
徐珊掩饰了多久?她一点都没有告诉朋友,她与老公早已在床上咫尺天涯。现在,她也被弃于这一战壕,不是作为队友,而是作为弃妇。
被遗弃而自己尚不自知的女人。
徐珊只有怒火。看着陈芷汀面含愧色,脸色苍白,她不能理解。做错事的是他们,你羞愧什么?抛弃你或者我们不是我们做错了,更不我们不值得,是他们贪,他们坏……你应该愤怒,应该立刻打电话痛骂他一顿!
你骂他,我帮你,然后趁着讨伐裘江的东风连同姓涂的一起喊过来开□□会,斗色心,批变质,彻底铲除危害家庭的祸害,多好的事!
你羞愧什么呢?!
徐珊急得眼冒金星,拿过陈芷汀的手机就要拨给涂亮。涂亮经常不接她的电话,但陈老师的电话一定会接。陈芷汀却黯然起立,穿上鞋准备告辞。
没有陈老师在,斗争涂亮未必会赢。徐珊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对陈芷汀的打击那么大,想她在教育小佰时对自己洋洋洒洒的一通批评,自己也没怎么样嘛。
唉,可怜啊,当了老师,面子大过天,明明是别人犯了错,惩罚的棒子却打在自己身上。
从徐珊那出来,天已经变了,灰云压顶,冷风嗖嗖,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乱叶在飘飞。
忍饥挨饿?可能嘛?
徐珊这句话像一挂腥红色的小鞭炮,“噼噼啪啪”地在耳边有气无力地炸响,理会它又构不成伤害,不理会又时不时地受到惊吓。
想当年,裘江在这事上可是要得紧,姐呀姐呀地叫得亲热,现在想起来让她脸红心跳的“汀姐”化为尖针,随着炮声刺入心脏。
自打结婚之后,他似乎总是处在“吃不饱”“吃不好”的状态,最初分开的那几年,只要没案子,总是提前回来,买菜做饭等着涂亮顺路接真真回家,想喝两杯就让涂亮上来,或者涂亮家里没人做饭就直接跟着真真进门,有时涂亮把裘江叫走,两个男人一起放飞自我,裘江也从不喝醉,害怕回家来了误事。
一天天的日子,有了那晚上的旖旎春光,什么分歧、争执、别扭,都是小事一桩……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和睦有多少灵魂的相似在里面。她让着他,包容他,支持他,气不过争几句,争不过就自己出门走几圈,一边走一边开导自己,等到气消了,又悄悄地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连续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不回家,不知不觉中,他不叫汀姐了,也不随着父母或亲近的人叫她小汀、汀儿、阿汀,实在要叫,要么一声哎,要么就连名带姓一起叫……
忍饥挨饿?可能吗?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情涩写真电影小说风起云涌,个个都是□□道具,他倒修身养性了——只怕在哪里吃得太饱,回家吃不动了。或者外面打野食,家里饭菜,没胃口了。
陈芷灯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她一直在骗自己。
坐在电脑前都能支起小帐篷,上了床却清风伴我眠了。他在清什么心寡什么欲?或者他为什么要“寡”眼前已经出现的“欲望都市”?他忍着无须的忍耐,甚至到了主动自觉克制晴欲的地步,那就不是简单的偷情,而是发展到……
陈芷汀头晕目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心口一抽一抽地像猫爪在扒扯,全身好似涂了层冰冰凉的油漆,恶心欲呕。风吹上身,又湿又冷又粘稠,身体被掏空,只剩下油漆过的空壳在风中颤抖,眼泪都粘稠得流不动了……
陈芷汀呆立路边。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跟徐珊告别,推出车子,站在路边的。
她看看天,天是铅灰色的。她看看风,看见风的形态是千万根伤心的丝线。
初秋的风卷着半枯的落叶,在昏黄的灯下“哗啦啦”旋转。
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中,叫祥林嫂的女人,在春节的夜晚,在饱含家家喜庆祝福的沉重的晚云中,在沉闷而幽微的火药香的空气中,逝去了自己的生命。她看到自己穿着青灰布襟的大衬,站在祥林嫂的晚云中,听着“哗啦”的落叶声像“噼啪”的鞭炮,联绵不断,蕴藏满天的雾霾,夹着一圈一圈旋转的红纸片、黄叶片,拥抱着祥林嫂,拥抱着她……
她知道自己迷糊了,她想要控制身体的颤抖,控制纷飞的思绪,不去想徐珊的问题,不去想裘江在干什么,可是头皮上的神经扯着太阳穴的筋,一阵一阵的痛,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好可怕的问题。
车子停在马路牙子边,她想不出该往哪个方向开。
看向家的方向,心口就是一阵刺痛;看向学校的方向,想到下午临时开的班主任会上李红英的反复强调,脑门忽儿清凉了一下,吁出一口憋在心中的气,心也安定下来。
陈芷汀启动摩托车,转向学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