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牺牲一头
裘江终于下决心要提出离婚。
他没管住自己的眼睛。
管住心,管住脑,管腿管脚管嘴巴,可挡不住办公室里层出不穷的意外。蒋纹纹和黎昌盛不知为何发生争执,东西摔得乒乓响,引得同事在门外围观。
裘江决定秉公处理。他高大的身影一出现,围观的几个人都恍然想起有要事处理,成鸟兽散。
裘江板起脸,并不英俊的脸上有另类的威严,眉峰的阴影的嘴角的轮廓更显出他的男子气概。
跟他共事久了,对男人的审美会出现偏差,英俊帅气的男人仿佛都是娘娘腔,成为软弱拖沓没担当的代名词。裘江用高大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单眼皮、高鼻梁的、线条分明的唇线,成为另类男人的代表人物。跟在蒋纹纹身后,还有新来的实习生默默喜欢他,只是由于蒋纹纹的手段太老辣,没人敢越过她撬动裘江。
裘江推开门,发现曲谈已经在里面了。
蒋纹纹当着曲谈的面跟黎昌盛争执,这就更过分了。曲谈已经气得脸色煞白,紧抱双臂,一言不发。那架式在说:作。你就作。我就看着你作!
事务所有规定:同事之间可以有争议,有矛盾,协商解决,绝不允许在工作期间和工作场所发生争吵和斗殴……
黎昌盛办公桌上一片混乱,他的脸上,尴尬更多于愤怒。
裘江快速扫了一眼蒋纹纹,她脸上的表情更奇怪,没有裘江以为会有的委曲,也没有嚣张跋扈的狂妄,几种混乱的表情融铸在一起,让她的脸上出现几分变形的宁静。
裘江没有在几秒钟内做出判断,于是让曲谈到他的办公室来,讲讲事情经过。曲谈表示没啥好讲的,蒋纹纹无理取闹。
叫来黎昌盛,黎昌盛却说:“她心情不好,故意搞事,想被开除。”
又说:“开除不开除的,与我无关,我不打算让领导处理。”看一眼曲谈,又说,“领导要按规定来,那是你们的事。”
裘江的心跳空了一拍。她想被开除?什么意思?脸上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让他们走了。他不打算找蒋纹纹谈,也不想再看见她。等李仲水过来再处理。听到李仲水进来的声音,开门去找他,门一打开,险险地扑进来一个人。
正是脸色苍白、眼神凄凉的蒋纹纹。
裘江的眼睛瞬间定在她身上,全身一震,如同过了电,一秒钟的时间好像要走一个世纪。
蒋纹纹从外面推门进来,正赶上裘江在里面拉门,她推了个空,整个人跌倒进去。
裘江一伸手撑住她的肩。僵硬的手指感觉到,她的肩膀又瘦又薄。
噼哩叭啪。纹纹怀里抱的文件全部掉到地上。
裘江瞄见外面有小年轻脸上出现看戏般的好笑的表情,横了一眼过去,小年轻低下头,装作做事,脸上的笑却更加不屑。
蒋助理站在门外整理文件夹,直整到里面传来脚步声,才根据玻璃窗的阴影下手推门。
这节奏拿捏到位不算什么,重点是脸上的表情,不是“演”,而是“是”——这是表演的最高境界,谁敢!谁能!与之争锋?特别特别难得的是,有幸观赏她表演的人,是真的入了戏,或者入了她的局中局。
裘江没功夫理他们,也不看纹纹的脸,蹲下帮她捡文件,她也蹲下来,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他连忙缩回,纹纹却用小手指紧紧勾住他的大拇指,低声说:“我要走了,再见。”
裘江愣了一下。纹纹很快用柔软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划了一个心形,站起来,文件也不要了,拧着白蛇一般的腰肢,咯噔噔地下班走了。
裘江以为她的手指会冰冷僵硬,没想到柔若无骨,润滑多情,那一勾一划挠的不是手心,挠得是心头肉。那个酥痒,恨不能让她的小手从喉管里伸下去,把心肝肺整个捏一轮。
裘江脑袋发懵,脸上火热,知道刚才被他瞪一眼的小年轻还在偷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捡,大致看了看,都是他让阿盛帮他整理的资料。
黎昌盛把送呈给他的文件收集整理好后,准备送过去时,纹纹进去,说要看看,然后一把抓住,说她去送。
黎昌盛知道裘江让他找资料就是不想见蒋纹纹,不能违逆上司之意是一层,不愿意蒋纹纹犯贱是一层,坚决不撒手。争抢间,曲谈进来,趁着黎昌盛一愣神,蒋纹纹发力抢走,黎昌盛盛火了,一把全打散。
蒋纹纹觉得受到侵犯,大吵起来,曲谈警告她,她无所顾忌地说:“我就是等着开除,借口都给你们找好了。现成!”……就这么简单。
裘江收好文件,理顺西装,面无异常地去找李仲水,先谈这几个月的业务,然后表示,事务所里的员工,包括他用的人,李主任可以再考察一番,决定去留的权力,都在他。
他用余下的理智告诫自己:小心玩火。
如果他在玩火,曲谈一定会告诉李仲水,李仲水为了严格事务所制度,自然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借整肃纪律把她开了。眼不见心不烦,慢慢就忘了。
李仲水笑笑。明面上他是一把手,但他经常在外面,事务所里的人事基本都是裘江说了算。
关于裘江和蒋纹纹的事,他也听说了,但让他开掉裘江的人,他不会做。自己办公室的事当然要自己搞定。再说了,他查了事务所的账目,据办事的效率来看,蒋助理能力不错,至少比黎昌盛更会来事。
生意为大,情感次之。他不准备插手。
谁栽下的树谁砍,谁种的果子谁吃。
裘江下班后找李仲水喝酒,他想一醉方休。李仲水浅喝几杯就要回家了,说老婆怀孕了,回去不能醉酒。李仲水太太的户口在村里,头胎生女,可以生二胎。
裘江不明白老婆怀孕和不能醉酒有什么关系,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怀孕与生病甚至死亡,跟男人都没有关系。在他成长的岁月里是这样的,而他结婚前后曾经像个有教养的城里人一样关注老婆和孩子,这种感觉曾经让他很满足,觉得自己终于成为农村人所渴望成为的人,跟农村男人的粗俗愚昧说拜拜,可今天他喝醉了,他在迷惘中回到曾经的溪流……他渴望粗俗时的无所顾忌,又讨厌无底线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罪。那个眼睛充血的女人,或者是女学生,或者是……他想到一个人眼睛里的灰斑。她们不一样。
那里有黯淡的迷惘,无助,不抱任何希望的灰霾……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继续喝,终于醉了,可以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