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襟的浅粉褙子,高领裹颈,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十分的端正。
少女自称是府里的侍女,“你叫我蕉月就好。”
这位蕉月侍女领着怀德进了院。
怀德暗暗嘀咕,高门人家确实不一样,怪不得郝妈妈从来都是听多言少,谨慎持重。
里面是二进间的院落。
一进间西面厢房一侧的厅里,有匠人忙碌着。
有的在刻板,还有些在排字,印刷。十几个工匠像一条流动的山泉,各司其职,这一道工序忙完便流转到下一个工序。
蕉月介绍道:“这里就是你上工的地方。带你的人是刻坊的老师傅,你听他吩咐就行了。”
西边的小院的墙上晾晒着满墙印刻好的纸张,墙下有位老工匠在刻着木质活字。
怀德上前先介绍了自己,老师傅停了手,带着怀德熟悉了印刷的流程,接着将取字排版的工序交给了她。
这份活并不难。告诉了方法,怀德自己就能上手。
怀德站在转轮排字盘前,旁边的人逐字读着文稿,她则转动轮排取出对应的字模,接着将木刻字模排入印刷版内。
两人相互配合,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半本的文集排版。
怀德也逐渐得心应手,心里还惦记着要接触一下其他的刻印工序,多学多看。
忙叨了一个晌午,老师傅吆喝一声,工匠们开始休息。府里小厮送来了吃食,工匠们围着房檐下坐了一圈。
又有府里的丫鬟送来了沁了冰的凉茶。怀德饮了一大杯,微苦中透着甘甜,喝完后十分的解暑清凉。
怀德是新人,自己坐在最角落里。
听着身前的“老人”闲聊,才晓得原来这个刻坊是属于府里小姐的。
大家还盘算日期,要赶在三日后的八月二十号完成,说是那天府里有什么筵席聚会。
可惜了……
过了晌午,天气更热。
怀德不关心这些轶事,耷拉着眼睛,手拄着头,假寐着快要睡着了。
老师傅拍打着手,催促着:“大家赶紧起来,手里麻利着点,早点完工早点结钱。”
言罢,大家都起了身,怀德揉揉眼也醒了醒神。
怀德熟悉了流程,下午不用排字模,而是跟着老师傅进行印刷。
这是刻书最重要的一环,下纸贴膜的准确,还有扫墨的力道都决定了印刻成书的质量。
怀德跟着有样学样。
先将字模吸饱墨汁,然后附上纸张,用鬃毛刷在纸页上面来回擦拖。等到字印清楚,看准时间,慢慢揭下纸张阴干。
这是细致活,却也十分耗力,不一会手臂就酸痛起来。
可怀德忍耐着认真做工,一边还在默默观察。
这里虽说是私人刻坊,可用的材料和她购买的那堆“赔钱货”完全不一样。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浓黑无光,入水易化。纸张也是纯白的白棉纸,指尖触摸着,竟然比她在慎独斋看到的书页质量还要更上一乘。
怀德记得也认真。
学会了,都是自己的本领,以后总会用到。
刻坊里,工匠们又忙碌了一个后晌,到了巳时。
“大家先休息一会儿。”
老师傅还是很人道的下了吩咐。
怀德伸直了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和胳膊。
西面壁上排着满满的印稿,都是大家辛苦的成果。
忙碌了大半天,怀德这才有心思去欣赏刻印的内容。
目光移动,缓缓读出名字,“霜——月——集”。
再去看书的题跋,都出自江南的名家。
“天际一声新度雁,翱翔似觅回滩。浮生几见几多欢。”
再看写词人,秀丽的三个小字,“沈婉清”。
怀德恍然大悟,原来刻坊刻的不是经书典籍,而是府里小姐和夫人的诗稿。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姐,怀德有些好奇了。
怀德撑着腰,准备和工匠师傅们一同出府了。
这时,身后的人喊道:“小姐——”
细碎的脚步声中,忽然出现刺耳的磋磨声,像是在乡野路上“吱吱”作响的独轮车。
怀德惊觉的转了身。
在森绿的阔叶之后,有一个淡雅明丽的少女。
月白底衫,套着葱绿的比甲,挺直的脊背,纤细修长的脖颈,一副柳眉凤眼。
和刚才遇到的“少爷”眉眼十分的相似,盈盈带水地望过来。
这,便是勋贵之家的女子吗。
怀德微微垂目,福身跟着其他人喊了一声,“小姐——”
“吱吱”声响起。
怀德目光落下,却见从阔叶后滚动出一台木轮椅。
轮椅上的双腿用薄毯盖着,却也难掩清瘦的腿骨。
怀德掠过一眼,而后起了身。
如果是前世的怀德,大概会惊讶出声。
可今日的怀德,不会。
通彻过一次死亡,早已晓得世人眼中的精美并不等于完满,无瑕美玉也是另一种残缺。
魂灵和肉身从来都是两码事。
遥遥一眼,既见风姿。
是个秀逸似水仙的人。
沈婉清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惊呼的语气和震惊的神色。
从出生之后她便患有顽疾,不良于行,她看多了了众人投射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眼神。
那种黏腻着可怜,或感叹,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讥讽的目光。
她早已麻木了。
可唯独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甚至是有些土气的少女。
是第一个看向她时没有异样的人,仿佛在她眼中,自己还没有她目光投落的那块青砖更特别。
平静的没有波澜。
倒让她觉得有些好奇了。沈婉清自己推着轮椅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哪里来的?”
入耳的话柔软的像是四月的春风。
怀德没想到沈婉清会突然问询自己,旁人的目光也跟着聚焦在自己身上。
怀德微微屈膝,禀实道:“回小姐,我叫怀德。今年十八了,来自徽州府的佃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