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
李镜问:“刚才她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顾定安无意听他故弄玄虚,再一次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定安觉得自己并没说什么,可李镜却好像被他稳如磐石的态度所击溃。
他低头啜泣了两声,随即又抬头看向顾定安,眼神中多了些坚定的东西。
还不待顾定安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他便听到李镜说:
“这些年来,她亲切地叫我三郎的时候,想的都是如何取我全族性命。顾玄,你如今同她走得这么近,你觉得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李镜说到后面,语气逐渐尖锐,透着些令人不适的疯狂。
顾定安正想反驳,却见李镜突然伸手,五指一翻,便夺过了他藏在靴筒里的匕首。而顾定安反手想要阻拦,却被铁杆挡住。
顾定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李镜,可却来不及说话,下一瞬,便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扑面而来。
飘着铁锈味的红色液体,在顾定安的脸上流淌,透过眼前的红,他看到那个曾经与他一起策马扬鞭的少年,缓缓地倒在他面前。
·
顾定安是杀过人的。
在大景与狊乌特的战场上,他杀过许多人。可眼前的这一幕,仍让他像个没见过血的新兵一样,愣在了原地。
李镜倒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他脖颈间裂开,露出鲜红的血肉。
刎颈而亡,这是最快,也是最血腥的死法。抹开脖子的一瞬间,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面前的栏杆,和地上的稻草。
同样地,也染上顾定安的衣襟。
他站起身,任由那血液在他皮肤上流淌,在铁栏旁怔愣了片刻,才慢慢向外走去。
他们刚才说话的时间分明很短,可顾定安却觉得腿有些麻。
不必呼救。
因为那种用刀的方法,是必死无疑的。李镜,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了他,又说了那番话。
可是为什么?
李家的案子还没有最终定案,他可能是不必死的。
为什么要急于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
又为什么是他顾定安?
·
昭狱门口,阳光明媚得有些过分。
顾定安进去的时候,是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走出来时,却好像一个血人。
正午的日光至阳至纯,能洗涤一切罪恶。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顾定安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萧懿龄却被吓得一愣。
“定安!”她跑过去,上下看了一边,确认顾定安没有受伤,这才舒出一口气。
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这血……”
顾定安用干净的那只手将萧懿龄推开了些,对萧承禃道:“殿下,是臣失察,被李镜夺走了匕首。他在臣面前自刎毙命。请殿下降罪。”
萧承禃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拍拍他的肩,然后指挥狱卒和卫士入内检查。
而萧懿龄和顾定安,则是被带到附近的空置房间。
顾定安本欲让萧懿龄在庭院中稍候,可萧懿龄却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她径直走入房中,拿起一旁木架上的干净布巾,在水盆中浸湿,然后回到顾定安身边,为他擦拭着脸上半干的血迹。
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萧懿龄的动作很轻。
顾定安脸上的血迹并没有完全干透,湿润的布巾一擦,便干净了。
顾定安微微俯下+身子,低头就着她的身高。他一抬眼,便能看到她面无表情,平静而细致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湿润微凉的触感,在他的额头、眉间一点点划过。
这是一个相当暧昧的距离,可他的心头却无法生出半点心猿意马。因为他知道,萧懿龄在外人面前或喜或嗔,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情感。可当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心情非常不好,不好到她已经无暇顾及什么表情。
“闭眼睛。”
顾定安的眼睛周围和睫毛上,也沾上了血迹。萧懿龄擦到这里,以气声提醒道。
顾定安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她的手在他脸上游走。不仅是布巾,还有她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眉骨和眼眶,最后落到他的脸颊,托住了他的下颌。
感觉布巾已经擦到别的地方,顾定安慢慢睁开眼。
他这时才看到,眼前人的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微亮的痕迹,沿着痕迹看去,一滴晶莹的泪珠正缓缓没入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