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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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友人来后来说了什么她倒是记不清了,此刻唯一清晰的话只有那句:“想嫁给太子?莫不是被娶去当暖刀的罢。”
而她如今望着眼前那个熟悉却又不敢熟悉的脸,无比确信他就是那日在花楼被自己强吻的男人。
绯红再度爬上她玉颈,斗大的凤冠金翠磕碰,清脆不断。
温泠月杏眼瞪圆仔仔细细望着这人老大不高兴的脸,试图寻出些自己记错了的迹象。可直到视线一直向下落在他喜服腰间系的那块翠绿玉佩上时,仅存的希冀陡然破灭。
除了公子的脸,她那日记得最为清楚的便是如玉公子腰间的一块玉佩,在他们亲吻间硌得她腰际生疼,颇是碍事的。
眼前沉着一张脸的傅沉砚腰上那块玉佩,和那一模一样。
她果然要完了吗,果然还是活不过今晚了吗。
本来这之前她还心存侥幸太子殿下或许没有旁人说得那么不通人情,娶个太子妃也或许并非为了暖刀……
虽她不知傅沉砚为何要娶自己,但肖想相敬如宾不成,只肖想个自己能在他手下活着也并不过分吧?
可看这人脸上黑的像吃下一团发霉糕饼的模样就知道,他定是认出她来了!
若是傅沉砚将她视为那般轻浮的女子,当场恨起她来,直接杀了她为喜字添上几分红,也不是不可能。
紧张到极致的温泠月忍不住双手攥成一团,忽略手心源源不断的冷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猜想他的每一个神态。
他对她的注视视若无睹,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无足轻重的模样,与她目光触及时甚至带着挥之不去的厌烦。
“启禀殿下——”
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嘈杂,随之而来的是小宫娥怯怯的柔声:“殿下,适才娘娘身边的女使命我为您送一副养身的汤药。”
温泠月被忽然闯入的姑娘吓了一跳,小宫娥瞧着门没关严,竟侧着身端着碗汤药便进来了。
似乎以为他的不满仅是对于那位今夜刚嫁入的太子妃,小宫娥不知哪来的勇气放软了声音对傅沉砚道:“殿下,刚熬好的汤药,趁热用了吧。”
傅沉砚终究开了口:“这药是叫你这时辰送吗?”
“奴婢、奴婢遵从皇后娘娘指示……”被男人凌厉质问的小宫娥不自觉带了些惧意,声线也因心虚颤抖起来。
“娘娘啊。”傅沉砚彻底转过身,眸光漫不经心地从热气寥寥的汤药上扫过,盯着送药人一瞬,待面前人没反应过来时,骤然间汤碗落地,血肉被刺破,鲜血洒在窗上的喜字上,好不红火。
只温泠月一眨眼的功夫,方才笑吟吟的娇俏小宫娥便随一道厉声倒地,再无声息。
而傅沉砚依旧是将才那淡淡的神情,不知从哪摸出的剑上却沾着浓稠鲜血,滴落时溅起血花。
“杀人暖、暖刀……”她吓得语气不自觉磕绊起来,不知何来的勇气脱口而处那句萦绕在心里的话。
大婚之日他都毫不避讳,对宫人想杀就杀,人家不过好心送个药,那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宫娥啊!
温泠月并不觉得方才小姑娘哪句话说错了惹来杀身之祸,可若夜里送个汤就会被杀,自己十日前干的那档子事莫不是要被来回杀无数遍了!
傅沉砚闻声转身,手中刀来不及收,也并未打算收,一步步逼近坐在床边的温泠月。
温泠月下意识往后缩退,视线紧紧盯住刀刃上不住往下滴落的鲜血,血落声比珠玉锵如在她心里还要清晰,此刻凤冠也不再沉重。
她觉得自己的命好沉。
冷剑逼近,她几近能在刀刃淬光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无力,这回连胭脂都掩不去了。
他要杀我了吗,终于要杀了我吗?
温泠月脑中猛地闪过个念头,继而不再后退,紧紧阖上双目,手也从红缎被褥移到喜服裙摆上,嗓子干涩,视死如归般。
要死也得死的得体,才不枉她爹娘将她生的漂亮。
预想的冷刃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另一股激烈冰冷的力量掐住她下颌,头顶摇摇欲坠的沉重凤冠终于坠在软榻上,纷繁的玉石珠帘交缠相错,她的眸子被逼迫着看向伸出手的男人。
傅沉砚半跪在床榻上,凑近她的脸。这一次她是在男人深邃幽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面容的。
不等她反应,下颌处猛然传来剧痛。
从未被如此强硬对待的姑娘被疼痛逼出些泪花,却死死咬着下唇,她觉得避开还会比这更痛。
盛夏八月,他的手竟冰凉彻骨。然下一瞬,他对她抛出更冷冰冰的一句话,“知道孤为何娶你吗?”
后半句刻意轻佻地抬高声调,好似叫嚣着对她的不屑,眼睛里却无半分开玩笑的意味。
温泠月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想娶,难道她就想嫁不成?
二话不说婚书直接送到她府里,大有不嫁就砍死她全家的模样,她敢不嫁吗。
见她没开口,傅沉砚手上的力道也没松懈,捏着剑柄的右指沾上剑上血,这才暖了暖。又道:“孤在与你说话。”
她知道,她造了血孽。可她亲都亲了,他还想如何?大不了一命抵一下,可亲一下也不至于触犯天神赔上一条命嘛。
……
他是太子,天子的儿子。她好像确实,忤逆天法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臣女的错,是我色胆包天犯了天法,我负责……”
完了,她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温泠月心死如灰,眸光快速闪烁,不停地瞥着那柄近在咫尺的长剑,捏着她下颌的那只手倒愣了愣。
他眸光幽暗可怖,看不出一丝情绪,半晌后倏然开口:“负责?不知太子妃,欲对孤如何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