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然包裹在自己的安全范围中。明明是保护的举动,他浅浅地笑望着女子纤细娇弱的背影,却分明是仰望的姿态。
好不容易上去了,蕴因才微微出了口气。
前行几步,便见西面摆了公案桌,笔墨纸砚、果露糕点俱全,旁设贵妃躺椅,菱窗被支起来,一阵柔软的风吹进来,倒并无甚么热气。
“年幼时经常一人来此读书,母后听说我喜欢,便在此处设立了书案,只供我一人用。”
或许是来到了熟悉的旧地,年轻的天子不再用君臣之别束缚二人,他神情闲闲地在躺椅上坐下,自在地取过紫金壶斟了两杯茶,指向桌案侧的太师椅:“坐。”
比之外面,周瀛对她的态度温和了很多。
蕴因的心也渐渐变得平和,她依言坐下来,张望四周,轻声问:“这些书,陛下都看过吗?”
她自小对读书没什么兴致,后来被他赶鸭子上架般地逼着学了一些,每每心烦意乱,难以安宁时,倒是会想起捧一卷书的好处,苦心孤诣地谋来。
“三年前,那时陈设的书,大抵都看过。“男子笑了笑,开口没什么炫耀的语气,却已引得旁人生出望尘莫及的卑劣感。蕴因微微垂下眸子,接过了那盏茶,却没什么动作。近日他所作所为,所言所诉,似乎都在隐隐透露着,他对自己,并非丝毫不感兴趣。
但从前的书生阿砚,她可以放肆地要求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的周瀛,却是生来便是天潢贵胄的上位者,如今虚设的后宫,皆是为他日后娶妻纳妾准备的住所。在她心里,他仍然皎皎如天边月,可他怎样看她,她却琢磨不透。特意找名册来寻她,究竟是为了报复,还是在意?若是报复,如今驱遣她为奴为婢,也不过如此。毕竟,她也早不是两年前那忍不下一口气,非要同继母当面锣对面鼓的陈蕴因了。这点闲气,她尚能忍受。
若是在意她抿了抿唇。
她心悦于他,却不愿与旁人共享夫君。更遑论,在他心中,或许自己还没有徐宛秋,他那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重要。
“在想什么?”
蕴因摇了摇头,掩饰眸中的复杂神色,起身岔开话题:“陛下今日想看什么书吗?您只管说,奴婢替您寻就是。”眼见着能从他身边袅袅而过,却忽地一个趣趄跌入他怀里。并非是她故意装傻扮蠢求得天子怜爱,分明是眼前这笑得促狭的男子故意使坏,趁她迈步时一条腿倏尔缠进两足,勾挠着她的腿腹,她毫无防备之间便立时中招,站也站不稳,懊恼又崩溃地跌坐在他膝上。
偏还要被这人取笑:“果然是三脚猫功夫。”蕴因气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反被这人箍着腰肢禁锢得越发紧,眼看着这气鼓鼓的小猫儿大有骤然发作挠花他的脸的态势,他才空出一只手来,自然从容地从旁边的桌案上取来一本书递给她:“何必这般麻烦?朕就想读这一本,你念给朕听。”
那声音低低的,带着四五分的喑哑,热气扑在她脖颈间,钻入她的耳朵,渗入她的肌理。
她的脊骨莫名麻了一下,瞪大眼地看着他,见他隽逸儒雅的面庞沉稳,轻声低语,似是极为温润有礼,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教她写毛笔字的周砚………回神的刹那,她的脸颊发烫,登时从他身上爬起来,犹如遇见了洪水猛兽般。周瀛将她的神色动作瞧在眼里,眸中笑意更深。小宫女端正地重新在太师椅上坐好,手捧一卷书神色认真地看着,沉吟片刻,却升出几分兴致来,流畅轻松地读了起来。却原来,桌上的这一册书,讲的是志怪轶闻,并非正统史书与经文。
她在整理紫宸殿的书册时便对这些东西颇为感兴趣,乍看之下,比坊间卖给豆蔻少女的话本子还要吸引人。不曾想,藏书阁二楼的桌几上会摆着这样的书。
周瀛靠在躺椅上,耳边是年轻女子温柔舒缓又镇定有力的声线,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无数个午后,他枯坐在此处潜心苦读,只为得父皇一句夸赞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为何人人都夸赞他聪慧懂事,是父皇最有出息的儿子,但父皇偏偏不这么认为。他纵容宽和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弟弟身上。而对着他,除了严苛,便是漠然。
很长时间里他并不明白其中的根由,只觉得大抵是他书读得不够多读得不够好,母后不知他心中的卑怯,见他爱读书,便一应纵着他。而心间盘桓的苦楚,竟是经年未曾对人提起过,化作累累斑驳印记,便如面前这历经沧桑的书案一般。阴沉沉的心心绪让人不自觉生出怨嗔,霍然睁目的瞬间第一眼看见的是女子的脸。
她读得认真,额边一缕散发柔软地漾开,扫在珠玉般小巧莹润的耳垂上带起微微的红,很是乖巧又美丽的模样。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奇怪,蕴因抬起眸,直直撞入他的视线当中。
他似乎是在生气,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大恰当……比起愤怒,那双自重逢后便幽深难测的疃眸里,更溢于言表的是名为悲伤的情绪。
她的心犹如一口被敲响的晨钟,余音都撞得人昏昏难以集中思考,她下意识地启唇:“陛下,您瞧,外头的花开得真好。原来坐在这里读书,入眼的风景这样好。"是来的莫名其妙的宽慰之语,干巴巴地没什么说服力。
听见这话的人却微微一愣,不自觉顺着女子视线的方向往外看。御道两旁绿树朝辉,假山怪石嶙峋,不远处的御花园里开着或白或红或黄等各色花朵,姹紫嫣红,争相竞放,非常的漂亮。
从前日夜苦读时,他并没有注意到窗外有这样的好景色。他陡然间心情大好,再闭目时,眼前便再无往日那些黑沉的记忆,便连近日案牍劳形的苦处也都被抛之脑后。蕴因见他没说话,便自认为自讨没趣地重新拿起书来读,读了一会儿,却听耳边似乎有规律的呼吸声,余光往那边一看,却见那人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也是,这人处理起政务来,几乎是不眠不休宵衣旺食,连逗弄她的心思都乏乏,如今宫里的氛围略微轻松起来,大抵也代表前朝的纷争告一段落了。
树影婆娑,微风将垂进屋舍的光影拨得忽明忽暗,她放下手里的书卷,松懈地靠在了檀木椅的椅背上。从她正对着的窗棂往外看,还能瞧见御花园那头的花宴并未散去,云鬟鬓影间热闹非凡。
她侧过脸看着那人沉静的面庞,低低道:“真是荒谬。”外头还在如火如荼地为他选后,他倒有心思拉着自己,在这小小的藏书阁听一卷志怪故事,还能安然地小憩。也不知外头那些姑娘知道天子不是忙于政务,而是故意偷得半日闲,又该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