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传言倒是没托大,尹家藏得可够严实的,配你绰绰有余啊。”二楼走廊靠柱的栏杆处传来一股子欠欠的语气,“啧啧啧,不过看样子,人家那边端的是郎情妾意啊。我说纪少东家,你该不会是要棒打鸳鸯吧。”
张涣望着陈巍垣身边的倩影嘬了口酒。
“张二爷待在军营这么久没归家,想必张老都统也是很想念自己的孙子。”
扭头看向品着酒眼神不动的某人,张涣暗骂一声道貌岸然,就知道偷溜出来不该找他。
虽然自己确实是蹭着这人的邀请函进来的,但他在军营里闷了这么久都快憋死了,出来玩这能怪他么?
无论是从道理上和情义上显然都是不能的,嗯,他家老爷子会体谅的。
又回想起进门后身旁这人遇到的深浅应酬和明里暗里的青眼打量,自己倒像是个跟班跑腿的,他好歹也是穿着他大哥给他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的好不好!
可怜世人皆醉他独醒,纪玉怀此人,从小仗着那张脸为非作歹,什么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啊呸!要他说就是面善心狠,阴险狡诈,其心之恶,令人发指。
纪家商贾出身,纪老爷子在江州一代虽已是颇有名望,但老人家却觉得如今这世道还是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来得稳妥。
而他张涣的噩梦就此开始。
小时候姓纪的就跟他一块儿习武,也不念自己小他两三岁,招招冲着看不见的地儿下手,才十来岁的兔娃子就知道用巧劲儿不留痕,他家老爷子天天看着他恨铁不成钢。
他真是堪比窦娥,他是真疼啊他!
可惜没人信他。
好不容易不挨打了,听说纪玉怀又窝在了他外公的书房,他的好日子又到头了,成堆的书看得他那叫一个头晕脑胀,还不如挨两拳头呢。纪玉怀外公是书画大师,可他外公不是啊,可能手中的笔听到了他内心的苦楚,几年磨下来,别说,倒是有个字模样。
这边没乐呵几天呢,那边纪玉怀又不顾家里的反对,下海经商去了。他的大少爷,可歇歇吧,操练个没完了。
不过这次老爷子没让他跟着,他被圈在军营里了,一时之间难兄难弟。
谁也没想到,不从文不从武的纪玉怀,顶着跟家里两位老爷子签的不对等协议,还真干成了。现如今南边沿海的船舶珠宝生意,不说多的,也有一半把握在纪家手里,剩下的几份也留了点儿零碎脉络。
就是有一个不靠谱的爹,璧玉微瑕。
张涣又嘬了一口酒,算了。
这么厉害的人做他兄弟,那看来,他也不差的嘛。
正想着突然听见身边人出声:“我先上去了,刚被敬得有些多。”
啊?什么多,别以为他没看见这人每次都干抿。
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就看见几个衣着靓丽的小姐跟着太太们三五结伴往这边来,止不住往已经走远的某人身上瞄。
嘁,有本事别跑啊,果然还得看他的。
“这位少爷倒是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件西装款式瞧着倒是板正,晓莜啊,回头给你爹也做一身试试……”
“可不是,瞧着料子我还没怎么见过……你多大了?看着跟我女儿年纪差不多……”
“我看刚才在这儿站着的是你朋友?是叫…纪玉怀?那会儿在大堂我们当家的还跟他聊过几句,当真是仪表堂堂……”
转眼被淹没在各种令人晕眩的珠光香气里,张涣突然想起来,纪玉怀可不在意他那个爹,暗咬后槽牙,他可怜个屁,王八蛋。
那边张涣还在水深火热中,这边被念叨的人已经站在了顶楼的阳台上。
庆禧楼的阳台设在转角处,嵌在两侧墙壁之间,窗帘一拉,从楼里面乍看过去,像是卷波的壁画一般。
雁陵在几十年前就颇为繁盛,即使是遭了战火,翻过篇没几年又仿佛恢复如初,有钱的没钱的都想着往这里头钻。
可是就这么块地方,你多了我就少,路上跑的,嘴里嚼的,头上戴的,样样都得争着护着,时间一长,多少倒也基本定了。路这边是穿绸戴金的绅豪出入酒色场,路对面是佝偻吃灰的苦力抹着砖头泥,笑骂哭脸皆湮在了渐暗的黄昏夜。
这么深的雁陵城,可不是都想分杯羹,也难怪陈家坐不住。
估摸着时间,宴会要开始了,男人转身就要挑开帘布进去。
远处回廊拐角处,一抹身影立在掀开的窗帘缝隙中,闯入眼帘。
不禁长眉轻挑,倒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视线微移,有些了然。
被廊道暗处那对野鸳鸯困在拐角,美人挂着柔意的容色在廊间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失真,再看去,与在大堂那会儿的模样好像又有些不同。
尹曼凝也没想到她只不过是上来透透气,却让自己置于这般境况。刚才被晃了一眼后她就撤了一步,那两人的身影还是留下了些印象。
男主角她有过一面之缘,陈家大房的长子,陈巍垣的堂哥,陈林。
至于他旁边女人身上那条半褪的双鱼暗纹黛色旗袍,她也有些记忆。
一刻钟前陈家老爷的这位姨太太还在一堆女眷面前展示了她这身料子有多么难得。陈母就坐在一旁,抹着蜜丝佛陀的嘴唇松弛着,握在沙发扶手上的指尖却是捏得发白,便又让人多看了这旗袍几分。
这般宴会二人还不减兴致,看来是十分火热。
正想着或许要错过宴会开头,大堂那边突然传来阵阵枪响,不光惊了那两只交尾的鸳鸯,也惊了雅间里休憩闲聊的客人们。
一时间整幢大楼内乱作一团,尖叫喊闹此起彼伏,平日穿戴万金的人,也不敢跟子弹硬碰硬。
看来持枪闯进来的人不止一个,尹曼凝在推搡乱走的人群里思索着。
蓦然肩膀一紧,陷入了一个微硬的怀抱。
“失礼了。”干净清朗的音色在靠近耳边的地方响起。
下意识抬首,只看到男人紧致的下颌和颈间凸起。
却说刚才,纪玉怀扫过几眼后便又站了回去,如此境况,若是双目相遇,倒是唐突不美。
没一会儿就听见枪声,再掀帘进楼,廊道上已是人群四散,不过很快,视线抓住了在混乱中轻晃的月色身影。
想起刚才的情形,低头看向女人有些发白的面色,触及其眸中水波,问候已然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