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戚
Chapter13
酒店的长廊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长廊尽头的阳台外,江南的雨夹雪落在金色灯火之中的细小嘀嗒声音。
程佳霓低下头看着他。
身后镜子上湿漉漉的水珠一滴滴往下淌,模糊了镜子里的人散着乌黑长发坐在白色大理石洗漱台上的背影。
“是。”她自知没法在他面前撒谎,轻声应了一声,干脆承认,“我赌赢了,不是吗。”
“别拿我下赌。”柯昱西没有什么愠色,只是慢慢松开撑在洗漱台上的手,松了松衣领,“因为下次你不一定会赢。”
冷感的眼底,只看得清一片昏黄的走廊灯光,看不清几分深情,几分薄情。
安全通道里走出一个负责这层楼酒店卫生的保洁,看着大概六十多岁,路过意外撞见两人,在这酒店也见怪不怪,只是回头好心提醒:“楼下大厅可以办开房手续。”
程佳霓尴尬地耳尖都红了。
“我们有房。”只有面前人见招拆招,气定神闲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顶层的总统套房房卡,不紧不慢扬了扬。
那保洁才不再说话,推着保洁车走了。
程佳霓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深夜九点半了。
她有些着急,不再和柯昱西周旋,侧身从他身边走开,在酒店厚厚的长廊上急匆匆往前走。
江南风雨声声不停。
“雨还在下。”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去我那坐会儿吧。”
又像是回味起了她刚才被那保洁阿姨不经调侃而泛红的耳尖。柯昱西自嘲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五位数一晚的房卡无聊翻弄:“要真还觉得我不是好人,你也可以回宴厅坐会儿。”
“我跟你一块回去。”他腿很长,几步就追上她。像在担心她还惊魂未定冬兴发朝她泼酒,微微侧过脸,“没人会找你麻烦。”
程佳霓低下眼眸,目光落在地毯的老式印花上深吸一口气。
“约了朋友吃晚饭。我更急着见朋友。”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他不知喝了多少,一开始吊儿郎当倚着电梯旁边的墙壁抽烟。手里的烟灰一寸一寸低下,磕在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去吧。”
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程佳霓当真以为他让她走了。
没再管他,走进了电梯里按了F1,抬头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
不远处宴厅灯火通明,显得此处格外昏暗。
李东洋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近在眼前的名利场,仍然在电梯门口站着的人似乎懒得多看一眼,一个人漫不经心又寂寞地掸着烟灰。
稀薄的白色烟草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因为站姿过于随意,毛衣领子没整好,也跟着滑落偏向左边,露出清晰的锁骨。
“柯老板,大家都等你呢。”李东洋走上来疑惑看了他几眼,“怎么不回去。”
平日素来沉稳冷漠的人此时闲散倚着墙,看见有人过来,微微仰起脸,眼底因为微醺的醉意淡淡泛了一层红。
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时间。没转身,抬起手反手按下了身后下行的电梯键。
抬起下巴,笑的顽劣又危险。
“逮个人。”
-
付暖并不负责这一层楼的宴厅。
她站在酒店门口吹着风雨,等了很久,导致终于看到电梯里走下来的一身白色皮草的人,忍不住扑上去问她去哪了。
程佳霓含糊了几句,付暖跟她抱怨着今天同一班的那个难搞的同事,一边说,一边低身躲进她的伞下。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
虽然已经不是晚高峰,市中心依然很堵,高架上车灯辉煌如海。远处大厦金碧辉煌,嘉南的夜晚从来不缺灯火。
程佳霓看着车窗外出神,想起她刚来嘉南市那会儿,第一次去一家公司面试。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她一个人坐在长江边,吹着晚风,看着江对岸的写字楼灯火,一晚上都没有熄灭。
看了一夜灯光。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城市的灯火是可以彻夜不灭的。
付暖回家,程佳霓说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男的女的。”付暖表现出几分八卦心。
“男的。”程佳霓没撒谎,在门口换鞋,看见她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丢下轻飘飘一句“一混混”之后,留下没缓过神的付暖,已经从楼道里下去了。
等到很久以后,付暖才想起自己要去洗衣服来着。拧开了水龙头,听着水流滴滴答答,脑子里想要克制,但是鬼使神差又免不了想起来程佳霓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那会儿的风言风语。
她长得出众,背后打听她的人不少,都打听到了嘉南另一个大学里。那个大学有个女孩子和她是老乡。
一开始那女孩子还说不认识她,后来仔细认了照片很久,才恍然大悟。
用不屑的语气,添油加醋传播出当年她在宁县的那些谣言。
“就她这种人,还想重新开始?”
她和赵戚的少年时代,是发黄的KTV墙纸,是蹲在巷子里约群架打红眼的混混旁边若无其事聊天,是几十块钱一包的中华烟。
是想要逃离,却无可奈何的发烂。
程佳霓赶去火车站接赵戚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身形阔朗的少年穿着一件发灰的卫衣,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耷拉着无处安放的长腿,嘴里叼着一根烟。眉目不善,来往的路人赶火车都不敢从他附近经过,一个个赶紧绕开走。
他瞥眼看见匆匆赶过来,围着一条毛绒绒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眉目硬朗的少年依然一眼认出了是谁,站起来,夹着烟看她。
“终于舍得来了?”
阴阳怪气的语气。
程佳霓什么也没说,很自然地走到他的眼底。
“你长高了。”
赵戚笑了。掸落一身烟灰气息,弥漫在冬夜冷空气里。
记忆里那个不要命混日子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带着女人跑了之后,一个人找了工作为生病的母亲赚医药费的原因,少年宽阔的肩膀上好像也有了牵挂和担当。
火车站外的夜风不停地吹。
这里不是高铁站,而是绿皮火车的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