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回 因缘果报
北方入秋，天气愈寒，树叶凋零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孟府里热火朝天，红灯笼挂在大门及长廊里，新糊的纸窗贴上了囍字红剪纸。
仆婢们在金姨娘的指挥下，张罗孟小姐的婚事，一派喜气洋洋。
侍婢燕儿捧着鸳鸯戏水的嫁衣，穿过红绸带飘扬的抄手游廊，来到孟玉娇居住的小院。
香闺里传来哗啦啦连声巨响，只见数盒聘礼被扫落在地上。
“我不嫁！”孟玉娇好像恼怒的困兽，穿着寝衣，乌发凌乱，“死也不嫁，我才不管他姓假还是姓真，你们谁爱嫁谁嫁——”
孟玉娇是认准了萧辰，离开金溯的时候，故意把玉兔高挂树梢，好让萧辰看见来寻她。
毕竟当初，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她戴此玉兔绝不离身，若离身定是遇到了麻烦。
萧辰答应过她，不管千山万水，会来寻她救她，确认她是否安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孟玉娇坚信，萧辰虽身为草寇，却是有情有义，言出必行的君子。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他却没有出现！
孟玉娇渐失耐心，变得焦躁无比，她瞎猜着萧辰是不是遇到了困境。
孟府戒备森严，他是不是无法潜入？也可能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犹豫退却了？
孟玉娇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她还是欺瞒了自己喜欢的人，没来得及向他坦言一切。
思及明日就要出嫁，她心中又悔又恼，转过头正瞧见燕儿捧着嫁衣进来。
孟玉娇一怒之下，拿起桌面上的金剪子，夺走燕儿送来的嫁衣，举起剪刀刺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忽闪而出，抬手推开了她。
毫厘之差，剪刀刺在空处。
孟玉娇一个踉跄，见着来人，大吃一惊：“爹？”
孟伯定冷哼，唇角弯下，负手而立。
老将身形魁梧壮硕，面容威严天成，气度慑人。
莫说手下亲兵见之敬服，边境的北丘人亦闻其名而胆颤。
孟伯定治军严厉，用以进为守之策，驻守边疆一日，便保得天下一日的安宁。
孟伯定盯着女儿许久，直到她低下头去，才走向一张梨花木的椅子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抬手摒退屋内的婢女对孟玉娇道：“我孟家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孟玉娇紧咬下唇，鼓足勇气道：“反正我不要嫁给贾荣。”
孟伯定斩钉截铁道：“女大当嫁，父母之命！我活着，这种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孟玉娇急道：“大哥还没娶亲呢，长幼有序，为什么要我先婚嫁？”
孟伯定一怔，浓眉紧蹙，君朔至今未能定下亲事，皆因那不止是孟家的私事，纵他孟伯定是先帝亲封的镇北将军，也不能肆意为之，实属无可奈何。儿子的婚事朝廷作主，女儿就不同了，权力握在他的手中，当然要亲自为她择选良婿。
孟伯定道：“你大哥的婚事另有安排，明天你必须出嫁，到了婆家别跟在家里一样没规矩！”
孟玉娇哭道：“贾荣是个怂包矮冬瓜，爹，你舍得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孟伯定见女儿泪眼盈盈，安抚道：“贾荣不算俊朗，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性情温和，敦厚老实，不会亏待你的，等你到了贾家只会享福！”
孟玉娇跺脚道：“您自己以前说，最瞧不起商人的铜臭味儿，现在倒好赶着把我往铜臭里送！”
“你懂什么？”孟伯定气不打一处来，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父女一场，他怎会不仔细思量，一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了愁！二来，世道变了，钱能换权，贾家虽不比王府是皇亲国戚，但也是名门望族大富大贵，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孟伯定狠狠瞪了孟玉娇一眼：“我是你老子，能害你不成？”
孟玉娇涕泗滂沱：“反正我不嫁，你喜欢他，明天你穿嫁衣坐轿子！”
孟伯定脸如冰封，见女儿哭得双眼红肿，眸中闪过复杂情绪，宽慰道：“别哭了，听爹的话！有我和你哥在，给他贾家个天做胆，上下也没人敢欺负你，你到了那里还不是自由自在？”
孟玉娇不理睬他，扭过身去，嚎啕大哭。
孟伯定见女儿不依不饶，威吓道：“明日不上花轿，就剃了你的头发送去庙里做姑子，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言罢，听不得孟玉娇哭断衷肠的泣声，径自去了。
父亲走后，孟玉娇发了一通脾气，砸了花瓶、首饰、镜子，吓得婢女们花容失色。
她哭得累了，趴在床边透过窗户望着喜庆的布置，悲从心起：
恨相逢，离匆匆。今夜相思最苦长。天涯海角，是否两相忘？
穿霞帔，扫红妆。明朝嫁作他□□。与子偕老，只作梦一场！
清寒收拾整齐被褥，抬手弯腰舒展筋骨。
这些日子在坞钥安排的小屋秘密静养，有食物药物对身体的补给，皮外伤恢复得很快，只是火舌鞭留下的伤痛没能痊愈，血痕深重，怵目惊心，更会因天气的阴晴变化隐约作痛。
房梁上传来轻微的“哑——”一声。
清寒仰头看去，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小乌鸦卡在房梁边角，挣扎扑腾了数下，凄惨地不停叫唤。
她一跃掠上房梁，以足作钩悬挂，纤长手指探过，小心地将小乌鸦够出来。
小乌鸦得到解脱，乖巧地伏在她的手掌心。
清寒正要从房梁上下来，下方的门“哐”地被人大力踢开。
萤火领着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坞钥紧随其后。
萤火目光梭巡，小屋内床被叠放齐整，垫被一丝人迹的褶纹也无，不由紧蹙了眉头。
坞钥冷笑道：“师姐，我什么地方开罪了您？非怀疑我私藏了清寒，方才我在谷主面前立过了誓，如有虚言，叫我跌落万丈悬崖，不得好死！”
萤火见屋内空无一人，不悦之色略现即敛，温柔地对坞钥道：“哎呀，我的好师妹，我不过来你房间看一下，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你看你这些年日子过的清苦，连些像样衣服首饰也没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衣料和小食过来！”她亲热地拍拍坞钥的肩头，故意提了夜决明的名头出来作掩饰，“你勿见怪，我走一趟，也好在师父面前还你清白！”
坞钥皮笑肉不笑顺水推舟道：“现在，师姐可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