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雪地play
余守中愣住,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中。崔折澜面上浮起奇异的笑意,隔着数十级玉阶,温柔的看着她。
孟娴一手重重地按在李元芑肩上,转过身面向群臣,第一次使用了尊称:“传本宫旨意,四万禁军即刻整备,携粮草支援靖远。待禁军抵达,调换四万驻军回京。”
一片寂静中,崔折澜出列,面带笑意地深深一礼,道:“臣遵旨。”
李元芑震惊地瞪大双眼,还欲说些什么,被孟娴一手掐住颈侧按了回去。
“退朝。”
孟娴冷冷丢下两个字,李元芑几乎是被拖拽着拉下龙椅,踉跄退场。
崔折澜近乎迷恋的望着那道背影,朝臣静默片刻后三三两两退场,相互之间不知说着些什么。
陈园礼赶过来扶着老师,为他顺气。一把年纪了生这么大的气,又受惊吓,他现在还有些喘。
看了看身侧崔折澜兀自沉醉的表情,余守中摇摇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被弟子搀扶着走出了紫宸殿。
望着寒意肃杀的天空,这位三朝老臣慨然叹息:
“要变天了。”
崔折澜赶到御书房时,左右宫人皆被屏退了,偌大的一片地方空无一人。
内侍总管恭恭敬敬地守在月洞门外,向他行了个礼。
屋内,孟娴斜倚在榻上,李元芑发疯一般的朝她怒吼,不住地摔着东西。
孟娴神情淡漠,不为所动,抬眼瞧了瞧门口,对崔折澜道了声:“来了?”
崔折澜眉眼柔和,笑说:“臣来迟。”
孟娴轻笑一声,与他闲聊一般:“他说不信今年天冷。”
“愿为殿下分忧。”
崔折澜笑意盈盈,颇具风仪的一礼,而后拉住警惕地盯着他的李元芑,动作粗鲁的开始扒他的衣服。
不顾其厉声呵斥,硬是剥到最里层,将貂绒里衣都脱了下来。
李元芑面色惊恐,明明已是少年身量,明明也勤习骑射可以一箭射落大雁,却被人谈笑间玩弄于鼓掌,毫无反抗之力。
堂堂帝王,竟在自己的书房,在自己嫡姐面前,被一个臣子剥光了衣服。
他在此刻无比惊恐的意识到,先前的大权在握,朝政独揽,不过是这二人对他的放纵,一旦行差踏错,不如人意,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
而这偌大皇宫,竟无一人来保他。
剥掉最贴身的貂绒里衣,崔折澜挑挑拣拣,又为他穿上了几件。
“单里衣,夹袄,棉袍……嗯,差不多了。”
李元芑尚不解其意,就被一把拖住扔出了门外。
他踉跄着倒地,还来不及爬起,又被拉住脚踝在雪中一路拖行。
“放肆…放肆!崔折澜,朕要杀了你!……咳!”
李元芑愤怒而徒劳的大喊,下一瞬却被狠狠丢进雪堆。
连日大雪,宫人们来不及清理的雪都堆在花圃里,已然风化,变得有些干硬了,他摔了个正着,额头被撞得红肿,鼻腔中一道鲜血汩汩流出。
崔折澜袖着手,云淡风轻的看着,每当他要爬起来时便会踢上一脚。
不重,刚好够让他再次倒下罢了。
如此重复了十几次,李元芑从一开始的怒吼咒骂,叫嚣着要让所有人死,到后来癫狂的大笑,主动埋首到冰雪之中,掩盖住眼角不甘的泪水,喉间呜咽出小兽般的嘶鸣。
小半个时辰后,李元芑一丝力气也无,逐渐安静下来。
他绝望的拢住身体,面朝温暖的宫殿蜷缩着,眼中情绪凝滞,愤怒、不甘、憎恨尽皆消散。
少年人修长的身躯窝成一小团,他嘴唇青紫,睫毛染上霜白,神情已然有些恍惚。
冷,实在是太冷了。
身为皇帝,他每日穿着貂绒里衣,北地特供的羊绒夹袄,江南精工细作的蚕丝棉衣。
即便如此,他呆过的每一处皆烧着地龙,哪怕只是出去一小会的功夫,宫人都会为他披上貂皮大氅……
他欣赏着洁白的雪,从不知这样的冬日竟是如此要命的寒冷。
不,他其实是知道的。
李元芑不是没有看到小内侍冻得青紫的手和红彤彤的鼻头,只是仍不许他们进屋侍候,因为内侍就该站在廊下。
他自然知道京畿有许多贫民冻死,知道皇姐掏空了半个公主府去赈济,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不会冷的尊贵之人。
那些雪灾的奏章不是没有呈上过他的案头,只是一年四季,七难八灾的都不稀奇,春旱、夏涝、秋汛、冬雪,还有时不时的瘟疫、蝗灾、山火甚至是地动,他也读过历年政记,大召国土辽阔,若是哪年平平安安无一地受灾,倒是个稀奇事。
北地或许真的很冷吧。
冷到那些蝼蚁一般的平民要分走他的禁军,冷到他这个帝王沦落到雪地中发抖。
凭什么……
李元芑不甘心。
迷蒙的眼前,一双素色的绣鞋走近。
孟娴垂眼看着,没什么感情的问:“今年冷吗?”
李元芑哀声惨笑,充满自嘲。
一杯热茶泼上面颊,那双失神的眼凝聚了几分。
孟娴耐心地重复道:“李元芑,今年冷吗?”
冷,当然冷。
像他缺衣少食的童年一样冷,像母妃去世那年,他被兄长丢下的冰湖一样冷。
不过,没关系,那些人如今比他更冷。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他会叫他们比他更冷。
李元芑忽然用力拱起身子,挣扎着从雪地中跪了起来。
他躺了太久,明黄的龙袍几乎被白雪完全覆盖,动作之间雪色扑倏落下,微湿的袍子紧贴着身体,显得身形更加细瘦可怜。
他膝行几步,垂首跪在孟娴面前,几乎用尽全部力气,脸颊紧紧贴在那只绣鞋上,哀声恳求:“朕错了……”
“皇姐,朕知错了……”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