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肩膀的疼痛让人觉得沐浴都是一件痛苦万分的事情,霍云几乎是咬着牙洗完,匆匆穿上衣物便离开了。
刚出门,便见一个黑影从屋檐上落下,把她一惊,手不由攥紧了衣襟。
这身手她再熟悉不过,是萧纪衡。
“是为明日的事来的?”霍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脸上还带着刚沐浴完残留的红晕。
萧纪衡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轻笑道:“才多久不见,你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如此冷淡了。”
霍云反应过来,自己习惯了冷冰冰的语气,倒是差点忘了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语气柔了下来,“对不住,习惯了。”
“无碍。”萧纪衡停顿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下霍云,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道:“你明日自己小心。薛贺明老奸巨猾,此次他忽然被紧急召入宫内,必定不是巧合。他恐怕是在试探你,小心驶得万年船,明日万不要出现什么纰漏。”
“大人多虑了,霍云在宫中如履薄冰这么多年,还不晓得公公的心思么,大人倒不必特意跑这一趟,徒增风险。”
她如今虽还未完全脱离薛贺明的掌控,好歹还算是个明面上的“九千岁”,就差薛贺明一脚踏入棺材了。
檐下铜灯的暖光披在霍云发顶上,眼里倒映着萧纪衡的模样,她说得格外认真,萧纪衡有些错愕,当年的不过十岁的女娃娃,如今竟也已经这般大了,这些年他也只是偶尔见见她,他本以为她活不到今日,昨日见到她为“弟弟”扛棍子时,他竟没控制住为她求了情。
萧纪衡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了回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道:“肩上的伤一时半会儿估计好不了,这伤药好些,放身上。”
霍云小心接过,面无表情道:“多谢大人。”
她目送黑影消失在夜幕中,发凉的手攥紧了药瓶,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浮现白日里看到的那两行字。
他若是值得信的神,大抵是说她这辈子都只能以阉人的身份示人,恐怕到死也是这副模样吧。
翌日,天阴,微冷。
来送人的依旧是罗掌柜,他永远是顶着一张笑嘻嘻的脸,若是不知道他背后参与的勾当,恐怕会深信不疑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慈祥长者。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永远都是走正门,越是不太干净的事情,越是要大大方方地放到明面上来,只有心里有鬼才会小心翼翼地掩饰。
罗掌柜熟练地翻身下车,把手里的单子呈给霍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大人,都是些少男少女,名单请过目。”
霍云展开随意扫了两眼便收了起来,道:“把他们带去暗室。”
玉崇跟在霍云身后,小声道:“大人,臣听说这次的都是朝中罪臣的家眷,性子多半烈的很,若是他们醒来寻了短见,而薛公公又迟迟不来,到时您可怎么交差?”
霍云沉思片刻,转头看着玉崇,挑了挑眉道:“咱家记得,你的乐技冠绝上京,尤其是萧,听者落泪,闻者悲戚?”
玉崇:“……”
大人竟然让我卖艺?
玉崇咬了咬牙,“是会一点,生疏了。”
“能吹就行,薛公公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停。”
玉崇:“……”
罗掌柜给他们下了不知什么药,足足昏睡了一日都未醒。
玉崇守在暗室门外,见霍云往这边来,忙迎上前道:“大人这么晚还未歇着?”
“嗯,不困。他们现在如何?”
“还在昏睡。”
霍云点点头,转身要走,腰间的钥匙却忽然掉了出来,她看着玉崇蹲下捡起钥匙,不由自主地往暗室瞄了两眼,须臾,她取过玉崇手里的钥匙,往暗室走,道:“你在门外看着。”
门打开的时候,一股血腥味袭来,直冲鼻腔,霍云下意识用袖子捂住了口鼻,早上是玉崇开的门,殊不知这味竟如此浓烈。
屋内的人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如此安静的环境里,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这些人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当年她无法自救,如今她也无法救他们,相反,她还要踩着他们的命苟活。
暗室里只有门边案桌上一盏油灯照明,昏黄的烛光闪烁着,墙上倒映着一个个人影。
霍云脚步很轻,一个一个看过去,看着他们昏睡的脸庞,忽然……
一双乌黑的瞳孔对上了她。
有人醒了。
是个漂亮的小孩,看样子约莫十五岁,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人畜无害,一身锦衣被划得破破烂烂,蜷缩着双腿坐在地上,傻傻地仰着头凝视着她。
“姐姐。”
他很小声地喊了一句,未惊动任何人,却刚刚好能叫霍云听见。
这小孩倒是眼尖的很。
霍云没有答,兀自走了过去,确认无误后,转身便要离开,谁知衣摆忽然被拽住,她转头垂眸一看,小孩不知何时已经跟在她身后,只是拽住她衣摆的不是手也不是脚,是牙齿。
他匍匐在地上,背着双手,曲着腿脚,牙关紧咬着衣摆,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