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序章起
不足两刻钟,春华便将一个木匣子放在几案上。
“妧娘,这是婢子四人的卖身契。”
“嗯。”
见清妧颔首,春华便带着笑意说:“妧娘,那婢子们先去忙了?”
说完,春华就安排人,准备打扫卧房。
清妧懒懒挑眉:“出去。”
春华四人慌忙跪下:“妧娘,可是婢子们哪里做错了?”
“你们要在安乐居伺候,可以,只一点,我不唤你们,不许进房。”
春华急了,时娘差她们过来,就是要她们近身伺候,若妧娘不许她们留在房里,叫时娘知道,只怕家里人要吃些苦头。
她欲开口说话,却被清妧脸上的骇然表情吓住,四人不敢再辩,安静地退了出去。
廊下,卢掌事端着一盏热茶走进门。
“县主,可是时娘送来的婢子不合您心意?”
她才解决掉绿绮几个,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添四个麻烦?
“随我去看看流萤吧。”
“是。”
清妧踏出卧房门,守在院门口的安十一等人紧张地回头,但见她一路往耳房走,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卢嬷嬷,你说这会儿若我非要出门,安十一可会对我拔刀相向?”
“县主要出去?”
“也许。”
转眼,到了耳房门口,清妧对卢掌事说:“你在外面守着。”
“是。”
房内昏暗,两扇窗户皆关着,流萤趴在卧榻,正神情专注地读着一本书,榻边几案上的油灯烧得久了,已有些忽明忽暗。
清妧拿起剪子,剪去一截焦黑棉线,灯火复亮。
流萤惊地抬起头:“妧娘?!”
“嗯。”
流萤丢开书,想要起身行礼,可她伤得重,才动一下,便痛得眉目扭曲。
“躺着吧。”
“婢子失礼。”
“在读庄子?”
“妧娘知道?”
清妧浅笑,随口说道:“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流萤怔怔,似乎不曾料到清妧能随口就念出其间的一句。
“只许你读书,却不许我也读一读?”
“婢子不敢。”流萤垂眸,挣扎片刻后轻声问,“妧娘,婢子心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
“皇后送来的那一袭红衣,妧娘曾经十分不屑,却又为何会在国公爷归陵阳的那一日,突然穿去了皇城?”
“流萤,你做过梦吗?”
流萤垂眸,藏住眼底的剧痛。
自父亲被斩,陆家被抄,她每一日都在做梦,梦里烧着一场浇不灭的大火,把陆家烧得面目全非。
“我做过一场梦,梦里,父亲因为兵败被污蔑为叛国的贼子,顾家无一人为父亲求情,和安家交好的朝臣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最终,陛下下敕,诛杀父亲,抄没安家。”
“所以妧娘是误把梦境当成了现实?”
“我也以为是误会,可那一日在顾家,先是桂嬷嬷告诉我,阿爹去了林亭,后出了房门,香莺又把你喊走。
行到半路,司巧因天要下雨,折返取伞,待到了林亭前,折绵又在我未曾留意的时候没了踪迹。”
“您是说顾家有意叫您撞上顾三郎?!”
“嗯。”
“妧娘,婢子愚钝,可顾家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权。”
流萤越发怔然。
清妧勾起嘲讽的嘴角,一边拨弄烛火,一边淡漠地解释:“有人以顾三郎要去怡红院尝鲜为由,诱我去勾栏,为得是坏我名声。
如此,家境远远不及安家的顾三郎才有可能和我结成亲,顾家才能借着安家的势,在陵阳城扶摇直上。
可惜,顾家失算,未能谋成。
我猜,顾家听说七殿下想要娶我为妃,定是心急如焚,所以才让桂嬷嬷诓我到林亭见顾三郎,让父亲撞见。
正当父亲犹我和顾三郎有私情时,陛下撞见姨母差人往鸾凤殿送红衣和金簪,未免安家真和七殿下扯上干系,陛下慌忙为我和顾三郎定下了婚事。”
说着,清妧丢开剪子:“还有不明白的吗?”
流萤沉默了许久,久到清妧对她生出了失望。
就在清妧打算转身时,流萤忽而张口:“年前,妧娘曾让司巧绣过一只锦囊,婢子原以为顾三郎不会收,可他却收了。”
“呵……呵……呵呵……”
清妧嗤笑,笑上辈子自己和安家落得这般下场,委实不冤。
不过,流萤的话倒也解释了,为何她至死都在大喊“安家冤枉”,盖因她一早就看透了顾家伪善的嘴脸。
“折绵常骂你太聪明,不算白骂。”
“妧娘谬赞。”
流萤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羞涩一笑,忽而染上三分醉人的红晕,此情此景,叫清妧心底闪过一行诗。
人面桃花相映红。
“妧娘,陛下已为您和顾三郎赐了婚,您嫁入顾家的事,终成定局。”
“定局?呵。”
清妧不屑冷笑。
“流萤,你既好读书,便该知道人定胜天的道理,顾家以为有陛下的一纸敕旨,便可叫我无处可逃,但我会叫他们知道,我安清妧不是好惹的,他们欠我的,欠安家的,我定要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说罢,清妧低眉,目光灼灼地看着流萤:“流萤,你可愿意助我?”
流萤垂首,乖巧地回答:“婢子是妧娘的婢子,自是会以妧娘马首是瞻。”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经历过前生的背叛,清妧早就不相信所谓的主仆情谊,这世间最可靠的关系,不是情,而是利益勾连。
“流萤,若你帮我,顾家消失在陵阳之日,便是你重获自由之时。”
流萤仰面,眼眸止不住地颤抖。
清妧缓缓勾起嘴角,她就知道,流萤最渴望地,是脱去贱籍重新做回良民,而刚刚好,她手里有她的卖身契。
须臾,流萤努力直起后背,朝清妧叩首:“妧娘,婢子愿竭尽全力地助您,可婢子不要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