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暮雨归
午时过后,弘元寺才将卿流景的丧仪办完,穿素服的卿云牧和卿云礼,领着一众年幼的皇子和公主,赶到山门前。
卿云牧骑着高头大马,不耐烦地冲进庙里。
“了无,还没好吗?”
“回大殿下,可以了。”
“那就赶紧把棺材抬出来。”
“是。”
了无领着三十二武僧,往后殿抬棺,行到门前,他顿步抬手:“老衲先进去,尔等在外稍等片刻。”
“是,主持。”
了无走到偏殿一角,轻轻旋转几案上的一个烛台,一道暗门应声撕开。
若谷端着一盅药,一边急匆匆地窜出来,一边不悦地埋怨:“老和尚,你再晚上一刻钟,殿下可真要没命了!”
“阿弥陀佛,老衲有算好时间。”
“天知道你会不会老糊涂?”
“……”
若谷埋怨归埋怨,手里的动作一刻不停,他将药盅放在一旁,而后打开棺木。
“老和尚,过来搭把手,帮忙把殿下扶起来。”
了无弯下腰,正要扶起卿流景,指尖却掠过他的手腕,了无眉色一动,而后松开手,直起身。
“老和尚,你作甚?”
“殿下已无碍。”
“啊?”
“老衲是说,殿下无需服药,已是无碍。”
“怎么可能?!”
若谷全然不信,直到他扒开了无,俯身以指尖搭上卿流景脉搏。
殿下脉象虽浅,确在跳动。
“这怎么可能呢?”
后殿外,武僧催促:“主持,时辰已到。”
虽若谷心里全是疑惑,但乖乖端起药盅,奔回暗门,待门关上,了无垂眸,合上冰棺,复作庄严肃穆。
“进来吧。”
须臾,三十二武僧入内,抬起冰棺,他们沿着弘元寺中轴线的白玉砖石,缓缓走向山门。
到了山门口,卿云牧和卿云礼在前,棺木在中,僧人和禁卫军在左右,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在后,上千人依仗,送卿流景入龙山安葬。
行到半路,官道两侧突然多出数十个百姓,又过半里路,随行的百姓从几十人变成了数千人。
卿云牧皱眉:“南宫文轩,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殿下,这些百姓是来送二殿下的。”
“卿流景有什么好送的?”
“回大殿下,为溱韩两国交好,二殿下四岁离开陵阳,在东都一住十一年,身死才归乡,百姓感念二殿下大义,特来送行。”
“……”
卿云牧不得驳,但心间却升起一股无名火。
为两国交好?若有得选,卿流景怎么可能去韩国为质?不过是成王败寇,到了百姓嘴里,却成了英雄。
荒唐!
又走了一两里路,跟在送葬队后的百姓多得数不清,卿云牧怒极反笑,转头问卿云礼:“三弟,许久不见七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
“大概是挺好,毕竟天下奇景,龙山排第三,七弟终日和山清水秀为伍,定是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随护的禁卫军听见他们说话,悄然侧目,卿云礼笑笑,回道:“回大兄,七弟如何,我委实不知。”
“是吗?”卿云牧神色一沉,“七弟往龙山一月余,前前后后向父皇陈情二十四次,那些陈情书皆被送去御书房,而你终日在御前伺候,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兄,我在御书房只是给父皇递个茶水,旁的的确一无所知。”
“呵。”
卿云牧冷笑一声,扬起鞭子,重重抽在马臀,马吃痛而狂奔,不过片刻,卿云牧就跑出十分远。
未时末,依仗来到龙山外,一众礼部的官员,纷纷向卿云礼拱手作揖。
“拜见三殿下。”
卿云礼抬眸,见大兄的汗血宝马被拴在一棵大树下,触目所及,不见大兄人。
“王尚书,大殿下和七殿下呢?”
王怀瑾眨眨眼,毫不心虚地答:“回三殿下,下官不知。”
“罢了,时候不早,先办正事。”
“是。”
王怀瑾急退。
三月三,他和三殿下一道,一连抓了大殿下和七殿下两位皇子的丑事,虽说陛下没有责罚他,但大殿下和七殿下却对他怀恨在心。
短短一月余,大殿下的党羽,赵家一杆人,没少在朝堂上给他使绊子,剩下的那些官员,又疑心他投靠三殿下,他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今日大殿下一来就拽着七殿下去旁边私话,他看见了,可看见归看见,他却绝对不能告诉三殿下,不然,王家就更冤枉了。
礼部一官员小心上前:“尚书大人,这马上就要把二殿下下葬了,可大殿下和七殿下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要命人去寻一寻?”
“不用。”
卿流景不是什么正经皇子,陛下安排这些事,只是为全礼数,以堵住悠悠众口,如今在龙山,四下无人,便礼数有失,也无大碍。
“有三殿下在,足以。”
“是。”
礼部们开始忙碌的时候,卿云牧正和卿云澜坐在一颗参天大树下,卿云牧将一壶酒递给卿云澜。
“陪阿兄喝一杯?”
“皇兄奉父皇命,来送卿流景最后一程,你不去前面忙碌,却在这里陪我喝酒,就不怕叫父皇知晓,又责罚你?”
“呵呵……”卿云牧自嘲大笑,“七弟多虑了,如今父皇的心思不在为兄这里,为兄错不错,无甚重要。”
“什么意思?”
“半月前,父皇已下敕,命三弟在御书房随侍。”
卿云澜震惊:“你说什么?!”
“为兄禁足在府,许久不上朝,不过偶尔有官员来探望为兄。听他们说,不止父皇常在朝上夸赞三弟,文臣武将亦是对三弟称赞有佳,还说溱国有三弟这等贤能的皇子,乃是百姓之福。”
卿云澜怔怔不能言。
父皇罚他来龙山,其实就已经说明一切,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小宠溺他的父皇,真就这么舍了他。
一月来,他连写二十四封认错书,写到十二封时,父皇回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