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凭什么
夜色越深,寒风卷着冰冷的飞絮,刮到清妧脸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天长得没有尽头。
皇帝的脉象弱极了,说得直白些,他还能活着这件事,不是她和药王医术高超,而是阎王爷开恩。
“郡主,如何?”
药王指尖颤抖,比他手指更抖得,是他的嗓音。
“无妨。”
“啊?”
“我是说,哪怕陛下这会儿没了,也无妨。”
惠贵妃亲口认下她和卿云礼私通,失德罪名几已坐实,就算皇帝立刻死了,卿云礼也做不成皇帝。
清妧的话,让药王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正要觉庆幸,却看到皇帝的一双眼眸染满恨意,可怖彷佛能一口吞了他!
药王吓得失声惊呼:“啊——”
这一声尖叫,在寂静的夜色下衬托下,显得异常突兀,引得堂上堂下人纷纷循声望去,于是,他们看到了皇帝如同恶鬼一般的脸。
陛下怕不是要被活活气死了吧?
正当朝臣们如此揣测时,卿流景忽而说道:“韩尚书,贵妃之言,你切切慎重,如若后宫真有旁的宫妃与人私通,刑部定要彻查,否则,皇伯父就算崩,也崩得难以瞑目。”
“……”
韩杜衡顿觉心惊肉跳。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陆家被陷害,习家被冤枉,睿王杀兄夺权,三殿下和母私通,每一桩都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可这些惊,比起这一刻,竟都成了不过尔尔。
逍遥王说,让刑部彻查后妃是否与人私通,这种事,哪里经得起彻查?若是彻查,最可能查出一个结果是,所有宫妃,无一幸免。
一旦如此,不止后妃要被处死,连带后妃生下的龙子龙女都难逃一死,逍遥王此举,岂非是要灭尽皇帝血脉?!
这也太——
“太狠了。”安行洲侧首,眉目沉沉,“逍遥王,如果你真这么做,那先前积攒的贤名或将尽失。”
贤名?
皇位不可企及时,他是需要三分贤名。
可如今,皇位唾手可得,贤名与他,是锦上添花,有,极好,没有,无伤大雅。
“岳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且不说那些宫妃,大半皇子凤女皆年幼,即便你由着他们活下去,来日也难掀出多少风浪。”
卿流景微微一笑:“岳父忘了吗?本王被逐出陵阳时,年仅四岁。
既本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倾覆卿天九的统治,那来日,焉不会出现第二个本王,倾覆本王的统治?
如若出现这样一个人,本王难活,阿妧和安家都将难逃浩劫。”
“……”
安行洲之心,骤冷。
何谓帝王?
无毒不帝王。
是以,当初先皇敢以臣之姿,诛杀主家柳氏;是以,后来皇帝身为弟,却能杀忠良害亲兄;是以,如今三殿下虽不是皇帝,却可以勾结外邦,欲灭三万铁蹄军。
皇帝和三皇子狠辣如斯,却败于逍遥王之手,可见逍遥王之狠,远胜旁人。
可这狠,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吓得那些胆敢生出二心的人不敢生事,却也能骇得有心归于他的朝臣心生惊惧。
而惊惧又亦滋生不安和动荡。
“芳君——”
安行洲缓下语气,试图规劝卿流景,然,他不过吐出两个字,卿流景却已挪开视线,望向公堂上的韩杜衡。
只听他亦极冷的语调,一字一句道:“皇室血脉,不容存疑,该怎么做,韩尚书当比本王更清楚。”
“……”
大雪又飞扬,韩杜衡看着身形略显削弱,说话总是轻轻淡淡的卿流景,只觉得心比冰雪更冷。
他一直以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今时今日,他从逍遥王这里学到一条,比阴谋更诡谲和无解的,是阳谋。
逍遥王要诛尽皇帝血脉,竟借助地是大溱律例!
可是,法外有情。
韩杜衡抬眸,心中有了决意。
他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世间诸多案,桩桩分主谋从犯,本官以为崔大人所言颇有些道理。
即便彩霞所言为真,三殿下在三岁时,和贵妃有些不清不楚,可一个三岁孩童,真知男女情事吗?!”
问罢,韩杜衡又一次拿起惊堂木,奋力怒砸:
“哐——”
响声未尽,韩杜衡目光凛冽如钟馗:“惠贵妃,当初是不是你诱惑年幼懵懂的三殿下误入歧途?”
“呵呵呵……”惠贵妃放声大笑,笑过三声,她亦沉下脸,怒目反问,“以正大光明著称的韩尚书就是这般审案地吗?!”
“本官依理而问,问心无愧。”
“好一个依理!”惠贵妃神色越发傲然,“那便请韩尚书回答本宫,你审案至今,难道从未审过一桩幼子杀人的凶案吗?!”
有。
翻遍百年惨案,从不少稚子杀人,且那些稚子手段之狠绝,常比成人更叫人瞠目,因为稚子不曾学过仁善,他们行事,可比猛兽。
“想当初,若不是他卿云礼跪在本宫面前,苦求本宫爱怜,说如果本宫不肯爱他,便要一头撞死,本宫还不至于荒唐如斯!”
“……”
惠贵妃之言,说得字字清楚,惠贵妃之姿,端得大义凛然,彷佛今日她是被冤枉了的那一个。
这便是陵阳闻名遐迩,叫皇帝无数次盛赞的有德才女吗?!
高台下,谢容时上前两步,高声怒言:“一派胡言!三岁稚子,便是再早慧,也不至知道勾搭人!”
“不错。”王怀瑾亦上前声援,“惠贵妃身为皇妃,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在祸害一个幼子后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
谢王之后,百官纷纷颔首:“谢尚书王尚书说得不错。”
“呵呵呵……”惠贵妃再次大笑,但这一次,她的笑声虽然依旧昂扬,却多了三分诉不尽的悲怆。
尤记得十多年前,她随母往谢家赴宴,立于宴席中央,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时,那些贵家娘子们眼底的不屑。
那一日,一如今日今时,明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每一个闺阁女子的痴梦,那些个女子却在出嫁之后,将其弃如敝